結束午餐,未眠回到工位,桌上出現一大摞檔案,黑的紅的綠的白的,各色資料夾讓她眼花繚亂。

她木然伸手,解救出被隱沒在角落的仙人樹。

“哇塞,什麼情況?老鄒不是說先不給你派任務嗎?”

餘杏荇自廁所迴歸,抖動手上的水,表情震驚,以至於忘了抽紙。

未眠呆呆地抽了張紙給她,順勢握住她手腕,“杏子,快給我突擊補課。”她真的一竅不通啊!

兩人在廁所單間摸了兩個小時魚,未眠如釋重負,“還好,有關於這方面的記憶。”

餘杏荇聽見這話,驀地仰頭,“你為什麼會沒有這方面的記憶?”記者總是能問出一針見血的問題。

未眠把她的頭按了下去,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因為我媽要把我嫁給村頭二狗,我逃出家門被黑驢攆到墳地,見鬼撞到腦子失憶了。”

餘杏荇捧腹大笑,其中帶著點幸災樂禍的意味,“真別說,你手裡這個流浪兒童的案子,不比你講的正常多少。”

未眠眼角低垂,生無可戀,“我想哭。”

“別哭,我會陪你的。大不了翹掉師父的班,挨幾頓罵。”

未眠屈膝埋進她懷裡,狠狠假哭,驚天地泣鬼神,“杏子,你就是我這輩子的光啊!嗚嗚嗚”

餘杏荇用力回抱,同樣假裝悲痛欲絕,一邊做作地嗚嗚,一邊說:“你長得這麼好看,很容易招流浪漢啊!”

她們隨時隨地都可以展現當演員的天賦,保潔阿姨忍無可忍,撬開那扇關閉良久的門,把她們拎了出去。

她們飛快抓起包,一人抱著一個資料夾,將喋喋不休的控訴甩在身後。

四月人間芳菲盡,藍江枯枝和烏雲。

未眠從不喜歡陰天,白白讓人覺得壓抑。檔案上白紙黑字的簡介,更感覺心揪成一團。

主城西部近日頻頻被新聞播報,因為關隘大橋的橋洞突然住進一大群少年,他們臉上遍佈新鮮傷口。最初,好心的路人們或是附近的居民會帶著食物和水投餵。他們可怖的面目導致投餵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更甚的是,據三十名夜晚路過橋洞的民工反映,他們會不知所謂地發出驚叫,聲音像被外行人吹響的嗩吶,驚悚恐怖。

而緊接著的白天,人們發現橋洞的地面佈滿血跡,少年們臉上身上又添新傷。

人們報了警,警察勸他們去醫院或者是去福利院,少年們目光呆滯,根本不知道警察在說什麼。

連警察都束手無策,普通人便不再靠近橋洞,一致將此地預設為禁地。

去歲的蘆葦仍枯立在岸邊,一兩支上面殘留白色柔毛。

此地說是橋洞其實不太妥當,洞三面封閉,只有一個出口,而這裡可以說是橋底的空間。

藍江面積並不寬廣,關隘大橋全長只有一百米,頭尾兩端下方修砌水泥平臺,大小和兩個乒乓球檯合併後差不多,少年們住在平臺上,四周空空蕩蕩,稍微不注意就會落入江中。

唯一的通道被蘆葦遮擋,未眠順著枯葉縫隙看去,心跳幾乎停止。

少年們不知用怎樣的姿勢聚成一團,每個人都牢牢盯著蘆葦叢,十幾雙眼睛像湖中心的漩渦,十幾張臉紅黑交加,是一層又一層乾涸的血、結痂的疤。

“杏子,我覺得你還是別進去了。”她低聲說話。

餘杏荇離她很近,案件簡介激發她的恐懼,她渾身戰慄,卻還是堅持,“不,我要陪你。”

“他們患的是來施尼漢綜合徵,病症為自毀容貌,無限自殘。你呆在這兒,不要過來。”

未眠掂了掂雙肩包,已經做好架裝置的準備。

“你們在幹什麼?”一道並不陌生的低沉聲音響起,未眠猛然轉頭。

顧炯笑著站在她們一步之外。

未眠小心翼翼望了裡面一眼,然後才壓低聲音吼:“你來幹什麼?!”

她並沒有忘記他是個變態。萬一裡面景象激發他的施虐欲,後果不堪設想。

變態略顯羞澀,“好久沒見,我很想你。”

“雖然你很帥,但你看起來真的很不正常。”

這是未眠最喜歡餘杏荇的一點,打擊人總能打擊到點上,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同。

“杏子,他就是個變態。我決定交給你最為艱鉅的任務,在這兒看著他,不要讓他靠近一步。”

“看看也不行嗎?”

“不行!”女孩們齊聲否定。

未眠接過餘杏荇裝滿食物和水的包,背在背上,然後把自已的包掛在身前,如履薄冰一般扒開蘆葦鑽了進去。

少年們沒有表現得害怕,他們以為她會像之前的人一樣,扔下能吃能喝的東西就離開。

她確實是放下了身前的包,把攝像機,錄音筆、支架等等黑色物品組裝,挑了塊沒有血汙的地方放置。

少年們依舊未動分毫,只是眼瞳望著的物件,從未眠變成了那堆裝置。

他們很餓,他們應該渴求能入嘴的東西,可他們已經好多天沒有見過新鮮玩意兒了,他們現在只對一個一個的黑色物品感興趣,想去觸碰,想去撫摸,想拿在手中一探究竟。

未眠微微一笑,語氣史無前例的溫柔,“你們想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他們沒有反應。

“你們想不想摸一摸?”

好幾個少年手腳發生動靜。

未眠拿起最不值錢的錄音筆,蹲著身子慢慢挪動到他們面前,“試著玩一玩。”

最高的少年伸出手,動作緩慢地接過去,翻來覆去地看。

沒過多久,他就被其他少年團團圍住,一群人不說話,腦袋跟著錄音筆的翻轉左右歪倒。

畫面詭異得不像話。

其中唯一干淨的未眠放下後背包,取出食物和水,還有足足兩大包溼紙巾。

“好了。時間到了,請還給我。”

少年們樣子恐怖,情緒出乎意料的穩定,未眠順利回收錄音筆。

像是逗弄一般,明知道他們視線依依不捨黏在上面,她還揮著舞動。

另一手抽出溼紙巾,發生的響動將數道視線吸引到紫白包裝上。

她把其中一包舉到他們面前,再徐徐抽出兩張,“請重複我的動作。”

少年們本就對其好奇,學著未眠的動作,一人抽了兩張。

溼紙巾減少大半,未眠將錄音筆誇張地舞到臉前,另一隻手用溼紙巾輕輕擦拭錄音筆,“請重複我的動作。”

少年們全神貫注盯著她的一雙手,他們的臉前面沒有錄音筆,自然而然擦在了臉上。

許久未吃未喝,期間連發病的力氣都無,他們的舊傷已成硬疤,就算手重了些也沒有關係。

兩包溼紙巾只剩最後幾張,俯視滿地被血染紅的溼紙巾,未眠雙臂抱胸,滿意點頭。

見他們基本擦拭完成,未眠招手示意他們過去進食,少年們接觸的人少,所幸接觸之人都懷有善意,會給予少年們水和食物。

未眠顯然也被他們當成了善人,甚至增添了兩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