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南州市華燈初上,計程車行駛過一段漫長的人造林的小路,來到了一座莊園前。

用鐵柵欄圍成一圈的設計,裡面有很多間洋房公寓,在歐式路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雍容華貴。

大門只允許車輛通行,在白芊的帶領下,走至裡側的一扇鐵門進入後院。

“我的天……這簡直就是哪個富豪的別墅區吧?”錦安然跟在蘇以冬身後,藉著朦朧的路燈左右張望,對這莊園的景色讚不絕口。

“確實是別墅區改造過來的,可以理解為吃住娛樂一體的度假村,往前走是花園餐廳”白芊揉了揉眼睛,解釋著,“我就是在這裡參加景氏的招標宴會,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見到白芊又要開始回憶了,蘇以冬無奈地笑了笑:“挺不錯的,挺會挑地。”

白芊本就佈滿血絲的眼睛被她這麼一揉,顯得更紅了,像是被人上了咒,顯得有些癲狂。她對蘇以冬敷衍的語氣頗有微詞:“顯著你了,大藝術家。”

“現在可是我們在幫你,你態度能不能好一點呢?”

雖然蘇以冬在心裡已經預設了要幫助白芊這件事情,但是嘴上還是得理不饒人。

錦安然看到二人情緒不對,連忙加快了速度,走到中間,以身作隔斷帶,熄滅了即將燃燒的怒火。

白芊看到錦安然,將怒氣收斂了大半,氣哼一聲,別過頭繼續說著:“我預訂晚餐是帶房間的,你們要是不著急回去,可以在這裡住一晚。”

“訂房間做什麼?不成功便成仁嗎?這根本不像你,你做事向來都要考慮很多的。”

白芊不想多說什麼,腳步加快,在路燈交錯的忽明忽暗中交替而過。

餐廳的入口種植了許多綠植,綠植上泛著點點繽紛,在暖燈的照耀下鮮豔透亮,氛圍感十足。

鋼琴聲汨汨而過,樂師十指翩飛,彈奏的是C大調卡農的旋律。

服務員出來接待,將她們引導至白芊預約好的用餐房間。

整個房間的氛圍佈局非常符合花園餐廳village的概念,濃郁而不盈膩的花香,舒緩柔和的環境燈,一塵不染的桌面和餐具,還有許多吊頂的蔥鬱蘭盆。

果然貴有貴的道理,錦安然心想。

蘇以冬和錦安然坐在一側,白芊坐在另一側,三人就這麼僵著,一言不發,默默等待著那位重要人物的到來。

緊張的時候,白芊喜歡往嘴裡胡亂塞東西,這一點蘇以冬再清楚不過,天藍色的透明小盆裡原本擺放著一些糖果,可她還沒看幾眼,就已經被拆開一大半了。

看著白芊顫抖的指尖與鼓鼓囊囊的腮幫子,蘇以冬拉低聲音:“不至於這麼緊張……”

“才……才沒緊張!”

隨著卡農高潮的尾調結束,一個身著白長裙的身影,輕踏著柔軟的燈光,徑直走到房間的門外。

三人的目光交匯在那雙畫著淡妝眼影的雙眸上,可來者卻只注視著白芊。

兩人目光相互碰撞,一個尷尬緊張地抿唇;一個故作無意地躲閃。

白芊將嘴巴里得糖全部都嚼碎,顆粒碰撞的聲音打碎了房間內的靜謐。她僵硬地站起身,挪到旁邊給景溪月讓出一個位置,讓她坐到裡面。

景溪月別過腦袋,眼神不再看她,扯起裙襬,輕輕地蹭過她的身邊。

白芊襯衫袖口上的扣子輕輕牽扯到了裙邊的一處絲線翻飛,連帶著腦海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一同上湧。

四人到齊,服務員開始陸陸續續的推著餐車上菜。

菜系主要是以法餐和意餐為主,醬鵝肝,白蘭地焗蝸牛,沙拉魚子醬等。

蘇以冬自從感受到了錦安然和蘇如萱所做的錫州風味,對於這些華而不實的西餐十分不感冒。她夾起一小塊鵝肝,輕輕地靠近錦安然的唇邊。

“張嘴。”

錦安然呆滯了一下,還是乖乖地張開嘴巴,將鵝肝整個含進去。

“真乖~”蘇以冬還不忘挑逗一下。

看到這一幕,對坐兩人的眼神已經有些顫抖。

蘇以冬雖然知道這次是為了當著景溪月的面把話講清楚,但還是剋制不住自已內心想要秀恩愛的慾望,於是她摟過錦安然的左胳膊,宣示主權一般往自已身邊貼近。

看到二人的關係如此親密,景溪月也只能展露出一絲苦笑,一言不發,拿起刀叉自顧自地夾菜入嘴,只能寄希望於食物能夠掩蓋自已稍有外露的情緒。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自已,若是見到這樣的場景,肯定是會歇斯底里的數落所有人,然後頭也不回的瀟灑離開。

可是現在,她不能意氣用事,也不能隨意開口,她要保持一個矜持的形象,她代表的形象不再是一個自由無束的大學生,而是一個需要擔當起景氏排面的接班人。

她曾有過沖動,在學校裡日日與錦安然在湖邊散步,無數個璀璨的晚霞,無數個朦朧的星空,都是她表白的最佳時機,可是她始終沒有勇氣,歸根結底還是畏懼壓抑著自已的喜歡,她不是畏懼錦安然不接受她,她是畏懼錦安然會因此疏遠她,厭惡她。

有時候,連朋友都做不成反而是最痛苦的。所以她選擇了逃避,至少保持朋友關係,就很開心了。

可這種情愫奇特而古怪,日日夜夜被折磨,直到自已參加了父親的競標晚宴,遇到了白芊。

白芊精明而成熟,熱情而開朗,某一時刻,她似乎感覺自已找到了可以寄託自已混亂感情的人,白芊同樣也被她的火熱吸引,不隱瞞自已的情緒,接近自已,追求自已。

可是讓她痛苦的是,她不知道自已到底是喜歡錦安然,還是隻是單純被錦安然吸引,其實自已根本就不懂得“喜歡”的含義。

她沒有藏著掖著,她將自已有喜歡的人的事情告訴了白芊,可她卻說沒有關係,自已並不是三心二意的人,等到徹底沒有機會了,她自然會放棄。

懵懂的心被這股暖意一點一點佔有,可她卻不敢面對。

錦安然是她的白月光,可也許白芊才是那個真正瞭解她的那個唯一。

成年人的擔子,無人疏導的異常情愫,籌斛交錯的上流社會,讓即將接手父親企業的景溪月喘不過氣。

能夠讓她短暫休憩的,只有白芊身邊的片刻安寧。

白芊拿過香檳杯,往裡面倒滿了起泡酒,緩緩遞到景溪月的手邊。

綿密的氣泡在瘋狂的上升,想像是自已即將潰散的情感,浮於表面之時,就會煙消雲散。

景溪月掂起杯底,輕輕晃了兩下,看著對坐的二人,緩緩開口:“沒記錯的話,二位的獨家專訪是在這週末吧?”

“……是的。”錦安然略帶尷尬地回應。

“《Haze》的宣發非常成功,首刊電子版的預約人數已經超過了《Sensibility》最新一期的銷量,我身為專案負責人,由衷的感謝二位。”

“不必客氣,景常務,”蘇以冬輕輕推了推眼鏡,“我們才應該感謝您,給予芝瀾居這次躋身熱門雜誌的機會。”

被稱呼為“常務”,景溪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隨即將手中醒了一會的起泡酒一飲而盡。

喉嚨有些疼,一直疼到心底。

她緊緊地閉上眼,緩和這股意外的疼痛,再次睜開眼時,一雙纖細的手夾著一塊心形鵝肝送到她的餐盤上。

西餐禮儀中,給別人夾菜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她本是有些牴觸,可是偏頭望向白芊雙眼上那對虛弱的黑眼圈時,她的心還是軟了軟。

忽然有一股名為的心虛與悵然野火,在陰暗柔軟的心臟中無法遏制的瘋狂燃燒。

“安然,”她故意推開自已的餐碟,站起身,直直地面向錦安然,“可否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和你獨處一會。”

-

花園餐廳的二樓是一個被花牆包圍起來的露天陽臺,一牆的爬藤月季在夜裡已經收斂了盛放的花瓣,但是依舊充滿了馥郁的香味。

夜色漸濃,卻是沒了星星,只剩一輪皎月。

兩人隨意找了個木製的長椅坐下。

“上次在芝瀾居,是我有些太沖動了,一直想跟你說聲抱歉,現在終於有機會了。”

景溪月似乎只有在與錦安然單獨相處的時候,才能變得不那麼像大人,可以展露出自已最真實的一面。

錦安然回憶著當時景溪月種種不對勁的舉動,自已倒也沒有那麼意外。

“所以你當時是想……”

“不好意思。”

錦安然深吸一口氣:“我沒有想過你對我會是那種感情,我之前性格麻木,被痛苦的過往折磨,排斥著一切無關痛癢的善意,但是唯有你的熱情,讓我稍微敞開了一些心扉,所以我才交到了你這個朋友。”

“可那你和那位……總監,到底是什麼關係?”

錦安然眼神專注,緊盯著景溪月那雙迷離的雙眼,一字一句認真訴說:“其實在你來芝瀾居之前,她已經向我表明心意了,但我當時並沒有接受她。一直到後來,我發現我真的很愛她,我塵封的內心第一次如此渴望擁有一個人,我無法違抗自已的本心。”

景溪月聳聳肩,整個身形愈發佝僂。

“那……安然……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再早一點……比她再早一點,在學校裡,或者在我們離開學校之前,想你表明心意,你會接受我嗎?”

她有些哽咽,難過的情緒在濃郁的月季花香中悄然匍匐到顫抖的唇角。

錦安然從未見過她如此狼狽,她本就應該是萬眾矚目的富家千金,一個熱情似火的驕陽,卻被她們之間的古怪關係搞得心力交瘁。

錦安然伸出手去摸摸景溪月的臉。在學校裡,一直都是景溪月安慰她,也是如同這般摸著她的臉,可現在,這一切都顛倒了過來。

“很抱歉,答案是不會,溪月,”錦安然眼裡流露出溫柔的神色,“我對你的感情,更多還是朋友之間,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我不希望你因為這種奇怪的感情,讓你變成這這副模樣。也不希望我們的友情變質,明明有人比我更中意你,更懂你,甚至更渴望你,她比任何人都擔心你的心情,你不該對她視而不見。”

“我幾個月前也和你一樣,面對意料之外的情愫,選擇了三緘其口,但是等到冰雪消融,我要面對的,就是自已的真情實感,是自已無法隱藏的愛意。”

“我感到很幸運,世界上有如此愛我的人。你也應該感到幸運,世界上有如此渴望愛你的人。”

一瞬間,景溪月的腦海中,閃爍過無數個朦朧的白芊的臉。

對她微笑,幫她疏導,給她建議,贈她玫瑰。

曾在無數個被沉重責任壓垮的夜晚,都是白芊用溫柔的語氣安慰著她,讓她不要焦躁,告訴她自已也是這樣子一步一步把芝瀾居做起來的。

又是無數個被不安情緒折磨的失眠午夜,都是白芊用飽含睏意的寵溺語調,讓她不要害怕,安心入眠,即便最後沒有好的結果,還有她陪在身邊。

她只是原地踏步,不敢去接納突然闖進她世界的這份意外而已。

“溪月,蘇以冬那句話我同樣也想要送給你。”

“不要困囿於過去,要憧憬著未來。”

月色蔓延過花牆,如流水般淌進陽臺,陰影翳動,晦暗朦朧。

下一刻,景溪月的雙眼被洶湧的淚水覆蓋,喉嚨處的嗚咽無法剋制。

她最終還是不能欺騙自已,她要面對的,是看清了真相後,停滯在在自已心房中無法隱藏的真實愛意。

錦安然不斷地用手輕撫她因哭泣而顫抖的後背。淚水劇烈地翻湧,從眼眶直直地濺到木製地板上,如一顆顆碎鑽墜落。

撕心裂肺的宣洩之後,夜色的寂靜又重新籠罩二人,景溪月扯著碎裂沙啞的嗓子,懇求著錦安然。

“幫我……把她叫過來吧,我有些話想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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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最終還是沒有在度假村裡住下,打了一輛回酒店的車。

開啟房門的一瞬間,蘇以冬不由分說地將錦安然抵在牆角,開始用力地解開她襯衣上的紐扣。

粗暴地像是一頭失控的野獸。

“有什麼話非要單獨說呢?”

熾熱的呼吸在彼此的頸間交錯而過,錦安然很清楚某人的醋意又上來。

“我和她的關係,就好像你和白芊的關係,我難道和白姐單獨相處,你也要吃醋嗎?”

當襯衣被蘇以冬扯下,隨意丟棄的時候,錦安然雙手抵住蘇以冬,反問她。

“可我不想你離開我哪怕一秒,你不知道那會我有多難受。”

蘇以冬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低頭行蹭著自已的脖子,像一隻可憐兮兮的貓咪。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嬌氣粘人了?

“沒事的,我已經都解決好啦。”錦安然擁進她的懷裡,兩人踉踉蹌蹌,像跳舞一般,走向落地窗旁。

為了分散這股奇怪的醋意,錦安然解釋了景溪月其實只是不敢去面對白芊對她的感情,因為沒人正確的開導她,自已只是幫她解開了心結。

“你不想知道我和她說了一些什麼?”錦安然衝蘇以冬笑笑。

被這笑勾的心癢癢的,蘇以冬嗯了一聲:“當然想。”

錦安然走到床邊,雙手撐著坐下,月色落到她白皙的上半身,像是一個精緻的瓷娃娃。

她仰著頭,直勾勾地望著蘇以冬:“我感到很幸運,世界上有如此愛我的人;你應該感到很幸運,世界上有如此渴望愛你的人。”

蘇以冬看著她,只覺得情慾上湧,卻被這句話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錦安然別開眼神,側臉上泛起薄薄的澀紅,聲音中帶著嬌羞:“貓貓,我有點冷。”

蘇以冬在她脖頸上烙下的墨紅色痕跡早就已經消散了下去,可是痕跡好似已經深入了錦安然的心裡,滋生出無窮無盡的慾望。

關於過去,關於我,關於我們,我本不該瞞著你。

安然,再給我一點點時間。

她輕輕地走過去,雙臂箍住錦安然的腰,整個身體貼了上去,將她抱了起來,按到書桌上。

體溫在在一點一點的交換,錦安然昂著頭,感受著兩人的身體之間因為緊緊觸碰而形成的奇特迴路。

“恭喜你,小錦鯉,”蘇以冬抵住她的唇,妖冶的聲音像是電流一般瘋狂地竄到她身上的每個角落,“勾引成功,貓貓現在想吃魚了。”

錦安然閉上眼,感受著自已的衣物被蘇以冬一件一件褪去;感受著唇的溫度從脖頸一直蔓延到小腹;感受著思維深陷於慾望之海,無法自拔。

漸漸被快感包裹,漸漸被幻覺湮滅。

如果褪下偽裝的我可以觸碰到你的永遠,那就請你好好地抱緊我吧。

讓靈魂再近一點,碰撞到一起,感受到你極盡美豔的情緒。

在胡亂散落一地的衣服和雜物中,錦安然的手機亮了起來。

綠色的微信氣泡顯示是白芊,內容只有簡單的兩個字: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