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以冬和蕭悅可去了五樓的會議室,錦安然和Kilya則被留在了外面。

去之前,蘇以冬把保時捷的鑰匙給了她,說如果不想留在這裡,可以先去車上等她。

她站在視窗,盯著手裡那把方形的車鑰匙,上面還扣著一個小桃子的塑膠鑰匙扣,心裡有股說不清的滋味。

燥熱沉重的氣息因為這場暴雨的緣故,緩緩從溼潤的土裡飄散至空中,狹隘的等待區也充斥了滯懣感。

Kilya輕輕走了過去,站在錦安然的身側,看著她緊緊攥著手裡那把車鑰匙,語氣低沉:“安然,你好像很關心蘇總監。”

錦安然回神,心不在焉地回應:“啊?哦……沒,沒有。”

察覺到了自已的反應有些奇怪,她又自顧自地補充了一句:“可能……有一點點吧。”

更奇怪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

Kilya看著她的手越攥越緊,原本白淨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通紅,輕輕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覺得,相比起你有多關心她,不如考慮如何給她一個妥善的道歉。”

錦安然抬眼,不解:“為什麼要道歉?我又沒錯做什麼?”

Kilya微微頷首,漸漸變得嚴肅:“你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會給蘇總監以後的工作帶來多大的麻煩嗎?”

錦安然眨了眨無光的杏眼,眸裡好似落進了窗外的滂沱大雨。

她在回憶自已在舞臺和聚光燈下對蘇以冬的“所作所為”。

因為她的衝動,因為她的任性,因為沒有辦法去好好處理這種前所未有的情愫,所以才讓情緒壓倒了理智。

“胡攝這個大老爺們可能不懂你們這樣突然過激的行為,他只會認為現在年輕人就喜歡看這些,順理成章的認為這可以提高點選率和話題度,但是這段影片一經發出,身為芝瀾居總監的她要如何面對同事背後的閒言碎語,又要如何面對網路上的流言所帶來的沉重壓力呢?”

Kilya說每一個字都像敲擊在三角鐵上,清脆有力,落在她被纏繞難解的情緒中,醍醐灌頂。

沒有考慮過這些,她心裡只在乎到了自已的感受。她已經忘記了這是在工作場合,忘記了蘇以冬還有一層“總監”的身份,忘記了這段曖昧不清的關係是隻有她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她只是想要讓“某些人”別打蘇以冬的主意,可是沒想到這可能會毀了蘇以冬。

“安然,你和我那個前女友很像,”Kilya語氣平和,看著錦安然因為陷進情緒裡而難過的容顏,開始緩緩講述:“我和她是在仁川的一間酒吧相遇的,算是我的一見鍾情,那段感情剛開始的時候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直到感情的末尾,我發現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純粹。”

Kilya的話題倏的一滯,帶動錦安然的神思輕輕被扯斷,但她有些好奇,還是安靜地聽了下去。

“她並不是真的和我相愛,她只是把我當做一個可以釋放她心裡壓力的慰籍之物而已,她不允許別人靠近我,也不允許我靠近別人,她的佔有慾強的可怕,我可以認為她並沒有真的愛我,所以這段並不美好的感情只能走向毀滅。

“離開她的兩個月裡,我渾渾噩噩,把自已鎖在房間裡,每天見不到陽光,也感受不到飢餓,我把對她的一切念想都畫在了設計草稿上,才有了《純粹》的雛形。”

說罷,Kilya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我是蝴蝶,她是游魚,蝴蝶會悄悄親吻游魚,可游魚會自私地吞掉蝴蝶。

但是蝴蝶愛游魚,游魚也愛蝴蝶。

錦安然的表情錯愕,瞳孔漸漸瞪大,失焦,彷彿已經被Kilya的話帶進那個故事裡。

原來《純粹》的來歷是她完全無法想象到的悲傷。

所以我和蘇以冬的這段關係裡,誰才是黑?誰才是白?

誰才是游魚?

誰才是蝴蝶?

蘇以冬一直都在關心她的情況,一直都在寬縱她的任性,可在自已漸漸的接受了這份愛意後,反倒是既不給出回應,又要自私地佔有。

“沒有愛情是純粹的,說自已無條件的愛一個人全都是放屁,一定是對方有自已想要的東西,才會產生渴望與愛慕。所以純粹這個說辭本身,就不純粹。

“但當我看到你們穿上那兩件長衫的時候,我突然感覺我的想法有失偏駁,你是我見過,最襯這件衣服的人,所以我有點私心,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路,哪怕是有一點點可能性,也不行。

“如果你也愛她,就去給她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展現著你的佔有慾。你如此衝動的行為,不像是愛,而像是控制。”

思維像是一個被剝了皮的橘子,已經被Kilya完全看穿了,只能順從她的建議連連點頭。

-

她最終還是沒能忍受得了等待區的悶熱,也害怕出來這副模樣會讓蘇以冬難堪,所以還是決定先回車裡。

她鬆開了攥著鑰匙的手,手心被桃子扣飾壓的深一塊淺一塊,有些紅腫,然後就是後知後覺的疼痛。

她沒有撐傘,像個木偶一樣失魂落魄的走出電梯,走出自動門,淋著不大不小的雨,走向了露天停車場。

溼漉漉的手對著那輛保時捷按了好幾下開鎖鍵,才聽到了一聲清響,她開啟副駕駛的門,跌跌撞撞地鑽了進去。

很安靜,車裡除了雨的聲音,什麼也聽不到,錦安然潮溼的身體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胸,閉上眼睛。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

她感覺自已像是被關進了一個鐵皮盒子,周圍黑漆漆一片。

和自已失神的時候很像,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身體無法動彈,漸漸沉溺在黑裡。

不知道在這無垠的虛無飄蕩了多久,不遠處裂開了一個口子,再然後,有一束光倔強地撐開那道狹窄的口子,迅速飄到了她的身邊。

好溫暖的光,好想佔為已有。

她感受到自已的神經一抽一抽的疼,拼了命地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自已正抓著蘇以冬的左手

她心頭一驚,連忙鬆開了手,著急地坐直身子,如同從噩夢中驚醒一般,大口喘著氣。

蘇以冬看著她泛著溼氣的衣物和頭髮,撇了撇嘴,挪身從後座上拿了一塊乾淨的毛巾,幫她擦起了頭髮。

“是做噩夢了,還是……”

話到嘴邊停了停,她不想把那一種可能性說出來。

“做噩夢了吧。”錦安然回答的很乾脆,卻又有點半推半就。

“你怎麼又不撐傘,車裡有乾淨毛巾你也不用,淋雨感冒了怎麼辦?”

嘴上抱怨著,擦頭髮的動作卻很溫和。

昏暗的環境中,車裡的光顯得格外明亮,蘇以冬的一字一句像是蜜餞漾開在她的心裡,她覺得自已的頭髮要被擦出火星子了,於是抬手打斷了她的動作,望向她。

在那束幽幽的燈光下,蘇以冬臉上的輪廓被勾勒的非常細緻,忽明忽暗。

像是被暖色調塗抹出來的油畫中的人物,美麗又溫暖。

“總監,對不起,”她從蘇以冬手裡拿過毛巾,邊擦著頭髮邊說著,剛好用毛巾擋住自已羞愧的臉,“今天在攝影棚裡,我有點衝動了。”

蘇以冬胳膊架在方向盤上,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怎麼又突然道歉了?我又沒有生氣。”

“你一下午都沒理我,我以為你……”

蘇以冬:“哦,原來是這樣,你這麼想聽到我的聲音?”

“倒也不是……”

“那你能不能和我講講,你親我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呢?”

手上的毛巾因為一瞬間的愣神掉了下去,泛紅的耳根在蘇以冬的眼裡展露無遺。

“我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就是那種突然想把什麼留在身邊,不允許任何人去看,去碰,現在我明白了這種感覺是什麼了。”

蘇以冬撐著下巴的手放平,勾了勾唇,逗小孩一樣問道:“是什麼呢?”

“應該是佔有慾吧。”

錦安然沒有思考,也沒有猶豫,很明瞭,很直接地脫口而出。

“在更衣室遇到蕭悅可的時候,我其實已經知道她是來找你的,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我真的很不喜歡,我當時很害怕,害怕她會突然把你帶走,但又不敢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我才會吼她,只是她後面說的話又讓我更難受了……”

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幾句,錦安然剋制不了自已逐漸溢位的難過,幾滴眼淚奪眶而出。

“她說,不要以為我很瞭解你,我根本配不上你。”

蘇以冬被她這一哭搞得有點發怔,回過神來時,趕緊拿起掉落的毛巾給她擦眼淚。

她繼續聽著她說。

“所以……所以我才會做出那麼衝動的事情,我自私地以為只要做些出格的事情讓蕭悅可看到,她就會善罷甘休,可是我冷靜下來才想到,當時那麼多人看著,會給你造成多麼不好的影響。”

原來是因為這個。

“居然哭鼻子,難看死啦。”蘇以冬笑著,把她剩下的幾滴眼淚擦乾。

她其實知道是蕭悅可的原因,但沒想到自已在錦安然的心中已經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了。

看著她哭得紅彤彤的鼻子,居然有些開心。

“嗯,我是有一點不高興,怎麼辦呢?”蘇以冬裝模作樣眯眼,像個彈簧似的晃晃腦袋,“天氣好熱呀安然,你請我喝杯奶茶我就原諒你,好不好?”

錦安然停止了情緒過激後的抽泣,看著蘇以冬的微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得到了原諒一般,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路上兩人又聊了很多,蘇以冬解釋了下午是因為自已的郵箱突然多了很多專案郵件,導致她心情很不好,所以才沒有理她。

根據蘇以冬自已的解釋,是怕把自已煩躁厭工的壞情緒傳染給她,所以才沒怎麼理她。

果然無論什麼職位,什麼身份,討厭工作的本性都是一樣的。

錦安然和蘇以冬講了Kilya在等待室和她講的那些話,也講述了關於《純粹》的創作歷程。

兩個人都刻意避開了某個人。

“原來是她順帶開導了一下你,我還以為你的思想覺悟挺高的。”蘇以冬的手握著方向盤,嘴角彎起了一抹弧度。

“我自已可是也好好努力過了,可是根本無濟於事。”

藉著紅燈的空隙,蘇以冬順勢追擊:“真的很難想象你這樣的性格會做出如此過激的舉動,我當時真的被你嚇了一跳,腳都要站不穩了。”

“我的性格又怎麼了?”

蘇以冬垂了垂眸,輕輕吐出一個形容詞:“溫溫吞吞。”

停頓片刻,她又吐出一句話:“呆呆萌萌的小錦鯉。”

“……”

車開到了奶茶店的門口,錦安然問蘇以冬想要喝什麼,蘇以冬用很正經的語氣回了一個非常不正經的話:“隨你,和你一樣就行。”

錦安然對她很是無語。

於是錦安然出於兩全之策,點了兩份帶“桃”字的飲品,一份是果茶,一份是奶蓋。至於為什麼點桃子口味,原因很簡單,她最喜歡桃子的味道。

撐著傘回到車上,她隨便取出袋子中的一杯遞給蘇以冬,不小心碰到了車鑰匙上的桃子扣飾。

扣飾晃晃悠悠的在半空中懸蕩著,錦安然這才發現這個扣飾的樣子好熟悉,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總監也喜歡桃子嗎?”她指了指那個扣飾,問道。

蘇以冬拿著奶茶的手晃了一下,頂部的奶蓋全都沉了下去。

“這個是……一個朋友送我的生日禮物。”

“哦。”

錦安然沒有多問,心裡想著可能只是個巧合。

她曾經好像也有個一模一樣的扣飾,但是後來不見了。

蘇以冬晃了晃手裡那份沉底的奶蓋,已經和粉色的奶茶混合,從杯身外看是軟軟綿綿的粉色雲朵。

她沒有插吸管,將圓形的開孔口對著嘴,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她感到甜膩順滑的液體流進喉嚨,桃子口味的爆珠在口腔中炸開。

“好喝麼?”

“嗯,很好喝,軟軟甜甜,還有脆脆的桃子和爆珠,又柔和又有衝擊力,就好像……”

她頓了頓,眼裡突然閃爍過一絲曖昧的深情,聲音的尾調漸淺,像是藏進了雨裡。

“像現在的你一樣。”

她從這句話裡聽出了逗弄的意味,趕忙把自已的思維轉移,抓起起手邊的吸管,插進了自已那杯果茶的封口。

這份焦灼沒有持續很久,錦安然喝了一口桃子汁就把它壓了下去。

因為她有更想要知道的問題。

她盯著面前的車窗,雨刮器已經停下,雨水胡亂的打在玻璃上,把鏡面攪的混濁不堪,就連上面倒映著的自已的身形也是歪歪扭扭。

她以前從來不會在意別人聊天會聊什麼,甚至覺得無意間聽到了別人的聊天都會有羞愧感,可是現在內心的好奇卻怎麼也抑制不住。

“總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和那個……蕭悅可,到底聊了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