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江邊,碼頭旁,繁星點點,漁火疏稀。
一家破敗不堪的小客棧,孤零零的矗立在月色中。
“郡主,這麼晚了,怎麼不睡啊。”芷曦看江漓不斷地比劃的雙手,好奇的問道。
“芷曦姐姐,你看這劍招,我好像有些領悟了,就是感覺有些彆扭,你來幫我看看好嗎?”江漓拉著她的手興高采烈的說道。
聽聞此言,芷曦先是一怔,隨即平和的說道:“好吧,不過這裡太窄了施展不開,去外面的院子吧。”
兩人迎著月色,走到後院。這後院,也不過就是一小塊空地,立著一根破舊的柱子,柱子旁邊堆了一些草料,如此而已。
只有兩間客房的小客棧,能有這麼一塊空地,讓你安置馬匹,已經是極為不易,還能奢求什麼呢?
“來,你來演給我看看。”芷曦將無極劍遞了過去。
江漓一劍在手,身形一抖,舞動之間,確確實實的將“回龍貫骨”完整的演示了一遍。
雖說身形略顯笨拙,徒有其型。然而,劍招的路數和走向,卻是準確無誤的。
“師傅你看,怎麼樣。”一臉的驕傲的對芷曦問道。
“郡主,夫君他騙了你。這一招可不是什麼起手式。這招回龍貫骨,一招化為十三道劍芒,分擊四面八方的同時,還要守護中門不失,屬於上層劍術,極難掌握。”
“當年叔父傳這招給我的時候,我花費了一個月時光才堪堪掌握。掌握之時,與你現在的表現一般無二。可我當年畢竟劍術已成,不似你這般全無根基。”
芷曦從她手中接過無極劍,還劍入鞘,而後緩緩的說道:“你一天之間便能領悟到如此境界,這份天賦只怕和當年的劍祖相,才可相提並論。”
“劍祖?”江漓驚奇的問道。
“天也不早了,明日一早還得趕到長楓渡口,早點休息吧。”芷曦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嗯!”江漓應了一聲,像個小女孩一般,興高采烈的跑回了房間。
芷曦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微微的偏頭,看了一眼左手邊的另一間客房,隨即便轉身離開。
那客房裡,透過點點燭火,龍墨軒站在窗邊,剛才的一切他,盡收眼底。
他低頭沉思,呆呆的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外面。眼神遊離之間,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緩緩的坐回到那張窄窄的床上,背靠在牆上,思緒萬千。
“這等天賦,難道當年《洛書》的預言,要實現了。”他小聲的自語道。
次日清晨,天矇矇亮,一行三人,便來到了長楓渡口。
這長楓渡口,乃是贛商曆史上最久遠的渡口。百多年來,一直扮演著勾連南北,貨通天下的重要角色。
歷代贛商,透過這條水路,南來北往,聚米為谷。終是成就了段貨通天下,匯通天下的商賈傳奇。
“船家。”龍墨軒跳下馬,一個箭步躍上了停靠在碼頭的客船。
“呦,三位爺您來了。”一名舵工應聲而來。
“三位爺,我來,我來。您上船,這馬匹交給我就好。”那舵工一把接過三匹馬的韁繩,拉著那三匹高頭大馬,往另一條大躉船上走去。
“哎,你要把我們馬牽到哪裡去?”芷曦著急的問道。
“芷曦姐姐,你不知道,這是贛江上獨有的飛貨運輸。就是用另一條船來搭貨,到了對岸再憑藉舵手給的數牌取回對應的貨物。”江漓小聲的對她解釋道。
當年贛江之上,船來船往,魚貫而入。許多商賈,攜帶大批貨物去上游販賣。
若是人貨同行,效率未免太過低下,難以維繫這大隊的商船轉運。
聰慧至極的贛州商人,遂發明的飛貨之法。
人貨分離,一艘船裝貨,一艘船載貨。如此人貨分流,每艘躉船都能達到最大的裝載量,運輸的效率大大的提升。
因為此法的盛行,贛江水路的生意,也一天紅火過一天,甚至一度超越了湖州,被世人稱為“江右商幫”。
然而,盛極必衰,物極必反。
贛商耗費百年心血,建立的商業帝國,不過短短數年的時間,便轟然倒塌。
這條滾滾而去的贛江之水,依然奔流不息,但那些走南闖北,往來貿易的贛商,卻早已物是人非。
“船家,這麼大的一艘躉船,緣何只有我們三個人?”龍墨軒對著正在奉茶的船工問道。
“哎,客官您有所不知啊,自從上游的水匪愈演愈烈。這些年來,江上同行的商戶也越來越少。像我們這種大躉船,原本不下十餘艘,如今也就僅剩我們一艘了。今日若不是您三位到來,只怕又是放空的一天啊。”船手苦笑著說道,眼神中滿是無奈。
這些靠水而生的船工,本就是靠著往來不絕的商戶行人維持生計。如今贛江之上形如死水,這最後一艘躉船,也似那風中落葉,即將凋零。
“漕運不興,民生凋敝。湖州乃水路樞紐,湖州匪患不除,這大運河就是一攤死水。”江漓看著窗外湍急的江水,搖著頭說道。
“哼,區區水匪,有何作為。夫君,待此間事了,你我趕往湖州,將那群水匪剿了也就是了。”芷曦滿不在乎的說道。
她此話原也不假,區區水匪對於她公孫家來說,的確不算得什麼。
他二人聯手,要想剿滅絕非難事。只是她或許想不到,如今湖州的匪患,早已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
這幾年湖州水匪,不斷做大。如今的勢力,怕是隻有朝廷禁軍,大舉壓境才有剿滅的可能。
“過了江便是龍虎山地界,道教仙宗之地,其宗教地位領袖群倫。此番上山,我們切切不可失了禮數。”他喝著茶,對兩女說道。
“你們可能有所不知。自上一代天師張桓羽化之後,天師之位一直空缺,現任天師之位乃由主教張玄之暫代。”
“哦,此事我倒是頭次聽說。”龍墨軒疑惑的說道
“此事已過去四十餘年,只有龍虎山的老一輩才知曉。當年父王與龍虎山相交甚厚,這才對我說起過。”江漓解釋道。
“那也就是說,也就是說教祖道陵血脈,斷了?”芷曦吃驚的問道。
“依照父王所說,的確如此。”
“沒想到還有這層緣故,難怪當年遊歷天下之時,叔父反覆囑咐我,若上龍虎山只能稱呼為掌門,切不可稱其為天師。”龍墨軒恍然大悟的說道。
三人喝著茶,吃些茶點,悠閒的看著窗外的江水,飄飄然之間已經到了江中心。
“船家,船家,添些茶水。”芷曦呼喊著船工。
“船家,船家!”卻一連喊了數聲,卻是一點回應也沒有。
三人正在疑惑間,突然覺得身後寒意逼人。
那份寒意,不同於自然之中冬季的寒意,而是一種陰森和恐怖,彷彿將人置於刀山之中,千刀萬剮一般。
“殺氣!”龍墨軒驚呼一聲,拍案而起,兩步便躍到了船頭。
芷曦一見形勢不對,立馬拉著江漓,奔到船頭站立。
“夫君”芷曦叫了他一聲,他卻沒有回應,兀自神情嚴肅的望著江中心。
芷曦順著他的目光,極目望去。
只見那江中心,有一人,雙手抱於胸前。踏在一葉竹筏之上,如同離弦之箭,朝大躉船,極速而來。
“此人不用槳,不用篙,居然能讓小竹筏,行駛的如此之快?”芷曦大驚失色的說道。
“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龍墨軒神色慌張的說道。
第一次,她一次見他,如此驚慌失措。
“夫君”這般態度,芷曦心裡也是疑惑不解。
“快,帶著郡主和船家,坐小船走。快,要不來不及了。”眼見那竹筏越來越近,龍墨軒焦急的催促道。
“是,我知道了”芷曦拉著江漓,領著一眾船工,登上小船,往對岸而去。
而然,尾船畢竟太小。這艘躉船,搖槳的,打雜的,不下三四十人,小小的躉船,根本無法裝載。
事態緊急,來不及多想。水性好的,跳入水中向對岸游去,這才堪堪,全員得以撤退。
“轟隆”芷曦一幫人,沒走出多遠,只聽一聲巨響,從身後傳來。
“夫君”芷曦望著被撞的支離破碎的大躉船,緊張的說道。
此時江面之上,煙塵大作。一艘內建雙層小樓,七八丈長的大躉船,竟被一隻單薄的小竹筏,撞成了一塊塊碎木板。
若是不說,誰能知道,這些木板,會是曾經贛江上,最為輝煌的大躉船?
只見那竹筏上之人,飄然而落,不借助任何外力,竟浮在了水面之上。
此人,紫衣紫袍,紫色頭巾包裹,戴著紫色面罩,只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面。腰間一柄佩劍,嗚嗚作響,想來也不是凡品。
“芷曦姐姐,他沒事吧。”江漓看著支離破碎的躉船,緊張的問道。
未及芷曦回答,猛然聽得一聲斷喝。緊隨其後,一道劍氣沖天而起,直射蒼穹。
龍墨軒宛如九天之龍,衝破廢墟,騰空而起。
眼見那紫衣人,浮於水面,不由分說,一劍劈來。
紫衣人,也不多話,自腰間抽出佩劍。一架一繳,將攻勢,卸在一旁。
“閣下幾次三番來訪,報個蔓吧!”他亦是平穩的浮於水面,見此人穿著佩劍,與萬福寺所遇一模一樣,這才有此一問。
“湖州,紫衣坊。”紫衣人冷冷的說道。
“紫衣坊?”他在心中不斷地搜尋,實在想不出來,江湖上幾時有了這個門派?
“閣下來此,有何貴幹?”此刻他的語氣儼然凝重了幾分。
“取你的性命。”短短的五個字,端的是霸氣十足。
龍墨軒死死的盯著,那雙露在外的眼睛。只覺得他的雙眼,冷淡如冰,似乎感覺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
“夫君”快到岸邊的芷曦,神色慌張的喊道
“保護好郡主。”簡單的五個字,芷曦卻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出從未有過的嚴肅,便是面對裴旻,也從未如此。
“還是先擔心一下,你自己吧。”紫衣人話音未落,“嗖”“嗖”“嗖”自江中,竄出數十名紫衣人。
只在一個瞬間,便將他圍住。
這些個紫衣人,腳上穿著大如荷葉的鞋子。藉著這股浮力,竟然也能安然的立於水面之上。
“他交給我,你們去把小女子捉來。”紫衣劍客吩咐道。
一眾紫衣人,得了命令,不由分說,往岸邊飛奔而去。
這波人,水面上行走,如履平地,簡直匪夷所思。
“郡主”芷漓和江漓對視一眼,兩人默契的點了個頭。同時擺開架勢,準備迎敵。
江漓雖說初學乍練,但所學畢竟是公孫世家的劍術,這架勢擺開,倒是頗有幾分樣子。
“萬福寺一戰,你我不分勝負,令我如鯁在喉。今日,定要和你分個高低。”說罷長劍一挺,紫色的劍氣,縱橫瀰漫。
身為劍神,豈能容他放肆?隨即長劍一抖,湛藍色的劍氣,縈繞四周。
兩股劍氣,於水面之上相持。一時之間嗶嗶啵啵作響,如同除夕子時,燃放鞭炮一般。
江中心,兩人互不相讓。岸邊,芷曦領著江漓,與那數十名紫衣人,激戰正酣。
江漓固然天賦異稟,劍術的領悟異於常人。但江湖死鬥,遠非尋常演練喂招能比,稍有不慎,都是生與死的界限。
此刻面對四人圍攻,她所以還未落敗,皆是因為,一眾紫衣人得到的命令,是將其捉拿,以此出手之時,有三分保留。
然而,就是這三分保留,致使功敗垂成。
芷曦畢竟是三大世家的傳人,便是不能比肩劍道五雄,差距也不會太大。這些個紫衣人,充其量,比那些草莽,強上半分,遇上她豈放光華?
不出片刻,便被她盡數解決。
此刻她來不及多想,急忙站在岸邊,不錯眼珠的盯著江中心。
江面之上,劍氣激盪,金屬相交之聲,不絕於耳。
你看那兩人交手:
這一邊劍來如潛龍出海,氣勢如虹。
那一邊劍去似天際流火,迅如閃電。
這一位是劍道世家,當世劍神。
那一位是江湖鬼神,為劍成魔。
兩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對拆百餘招,也未分個勝負高低。
“好,這才有意思。”紫衣劍客,莫名奇妙的自語道。
“兩次交手,閣下均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龍墨軒言辭犀利的說道。
“你想看我的真面目那得看你的本事。”說罷,長劍一點,極速的攻來。
芷曦看在眼裡,驚在心中。她搜腸刮肚,怎麼也想不出來,江湖上何時多了有了一位高手。
此人的招式和內力,均不在龍墨軒之下。這等絕世高手,三大世家怎會沒有他的一點訊息?
心中雖有疑惑,緊盯的雙眼,卻是一刻也不敢放鬆。
此刻他二人,右劍左掌。右手雙劍相交,左手雙掌相抵。
兩股強悍的內力,在兩人掌中游走。
單憑此人,一葉竹筏撞船樓的實力,龍墨軒也是絲毫不敢小覷,隨即使出了十層的功力,與他相拼。
兩人強大的內力,竟將整個江水都煮的沸騰了,咕嘟咕嘟的冒著白泡。
江內的魚蝦,全部於水面上亂蹦,拼盡全力,想要逃生。
芷曦有心上前幫忙,可留下江漓一人,又放心不下。一時間左右為難,只能在岸邊乾著急。
天外天,人外人,一山還有一山高。
此人再度與龍墨軒交手,其戰況之激烈,簡直空前絕後。
欲知他二人勝負如何,且聽下午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