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明軍將領意料,接下來幾天的戰局,竟比他們預想得還要順利。

當祖大壽、何可綱來到永平城下時,面對兵力數倍於已,且有紅衣大炮輔助的明軍,阿敏立刻選擇儲存實力,接連棄守永平、遵化二城,向著冷口關一帶倉皇逃去。

臨走前,他為發洩心中憤懣,不但將城內掠來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牲畜糧食等,一口氣裝了幾十大車,還下達了屠城令,就連白養粹等歸降後金的漢官,也全部被他處死。

到了五月十五日,明軍順利開入遵化城。

此後幾天,在孫承宗部署下,馬世龍、祖大壽等軍繼續追擊阿敏,先在冷口關大敗後金軍,又在紅螺山一帶設伏,再次重創後金軍。

至此,遵永大捷徹底結束,灤州、遷安、永平、遵化四城全部光復,大明境內一片歡呼。

由於在冷口關、紅螺山這兩場戰鬥中,阿敏所轄部曲雖然戰敗,但卻一直保留建制,並未被徹底擊潰,所以儘管趙天佑一直在旁窺伺,但卻沒有找到合適的下手機會。

不過,在前兩場戰鬥中,他所立戰功已是不小,足夠他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五月二十一日清晨,遵化城內一間官署臥室中,孫承宗睜開雙眼後,緩緩坐起身來。

自開啟戰以來,他就沒睡過一天好覺,身體早已疲憊不堪,直到昨晚接到明軍連勝訊息後,這才老懷大慰地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

心情愉悅地吃過早飯後,他移步來到几案前,開始為崇禎皇帝寫奏摺。

在他的奏摺中,除了將整場戰爭敘述一遍外,還將所有參戰將領名字,一一列在奏摺中,諸如祖大壽,尤世祿、馬世龍、楊紹基等,並詳細說明各人表現。

當做完這一切後,孫承宗正要收起奏摺,突然又想起一個名字,趙天佑。

按理說,像這樣一封奏摺,本不該寫上一個夜不收名字,可他在衡量一番後,還是覺得此人功勞實在不小,就連很多副將都比不上,於是又提筆在奏摺最下方,認真地寫下了“趙天佑”三個字。

“如此一個英才,若由他繼續擔任夜不收,委實有些浪費了。”

一想到趙天佑那英氣逼人的模樣,孫承宗臉上漸漸露出一抹笑意。

“我該先找此人談談,在瞭解過其有何才能後,才能更好地將其安置。”

想到這裡,他叫來一名親信,讓其去找趙天佑過來。

……

當趙天佑匆匆趕到官署時,已是下午申時左右了。

懷著激動的心情,他跟隨那名親信,一同來到那間臥室門口。

那名親信指了一下房門,示意他獨自進去,自已則轉身離開了,趙天佑一隻手搭在門把手上,心情突然變得有些忐忑。

他知道,這一次面見孫承宗,很可能決定他未來的走向。

一旦這次面見沒有結果,那麼他想要獲得帶兵機會,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他一把推開房門,剛一進門,便看到孫承宗正坐在一張靠椅上,伏案揮筆寫著什麼,一見他進來立刻連連招手,指了一下對面座椅,示意他坐到自已面前。

趙天佑心中一暖,十分恭敬地坐到此老面前。

“天佑,你的字是什麼?”孫承宗一邊伏案寫字,一邊問道。

“回稟孫閣老,小人不過尋常軍戶出身,家父並未給我取過字號。”

孫承宗點點頭,放下手中毛筆,抬起頭來望向趙天佑。

“既然如此,那便由老夫為你取一個字號,如何?”

趙天佑頓時心中狂喜!

想也不想,他立刻連連點頭。

“能得閣老如此厚愛,小人求之不得!”

“好!”

孫承宗呵呵一笑,隨即輕撫長鬚,低頭沉吟起來。

片刻後,他抬起頭來,笑著望著趙天佑。

“天佑,不如你的字號就叫‘致遠’吧。”

趙天佑眼睛一亮,立刻滿心歡喜。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閣老這番厚望,小人心中銘記!”

一聽趙天佑出口成章,孫承宗頓感有些意外。

“天佑,你不是尋常軍戶出身嗎,為何也知道這句名言?”

趙天佑微微一笑。

“小人雖出身平凡,但卻自幼讀書,除了諸葛亮這篇《誡子書》外,還讀過他的《出師表》,也知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道理。”

此言一出,孫承宗頓時又驚又喜!

他實在沒有想到,趙天佑看似一個糾糾武夫,竟也頗通一些文墨。

心血來潮之下,他便想要掂量一下趙天佑成色。

“既然你也通曉文墨,想必應該知道一些道理,老夫便考考你。”

說著,他隨口問了一個問題。

“關於本次遵永之戰,你有哪些看法?”

趙天佑一聽,立刻便來了精神。

在前世,他身為一名歷史系學生,一直都在研究這段歷史,時間一長,對很多問題也有一些看法,正好可以在此展示一下。

“閣老,關於此戰,表面上雖是我軍大勝,可實際上,皇太極也是受益匪淺。”

孫承宗臉上,本來還一直帶著笑意,可一聽趙天佑這句話,立刻大吃一驚!

“致遠,為何你有如此想法?”

在他看來,趙天佑就算真能說點什麼,無非就是一些行伍之事罷了。

可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一開口,竟直接提到了皇太極!

趙天佑侃侃而談。

“據我所知,自努爾哈赤死後,後金雖由皇太極繼承汗位,但卻形成四大貝勒共理國政的局面。

皇太極這人素來野心極大,自然不甘於此,因此會設法打擊其他三人,而本次遵永大戰,就給了他一個絕佳良機。

不出所料的話,阿敏這次回到瀋陽,定會遭到他的清算,到時其爵位、旗下軍隊等,都會被以各種理由剝離。

所以小人才說,此戰皇太極也是勝者。”

不斷咀嚼著趙天佑這番話,孫承宗心中越想越驚。

此人說出的這番話,非但不像一個尋常夜不收,就連很多明軍高階將領,恐怕都沒有這番見識。

他自然不會知道,在後世關於明清之戰,很多學者都在思考其中得失,並從中得出一些結論。

而趙天佑,一邊是拿來主義,一邊又加上自已的思考,論戰略眼光,自然要遠超這個時代很多人了。

思索良久,孫承宗又問出一個問題。

“致遠,為何你如此瞭解皇太極?”

“正所謂觀一葉而知秋。”

趙天佑笑道:

“小人在外收集軍情時,一直都注意這方面情報,比如皇太極剛一上臺,便廢除三大貝勒值月制度,加強其個人權力,由此可見一斑。”

說到這裡,他微微嘆了口氣,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閣老,據我觀察,相較努爾哈赤而言,皇太極其人更加厲害!

此人與我大明作戰,雖然連戰連勝,但卻並不急於求成,就像一條隱藏起來的毒蛇,不時就會咬我大明一口,令我大明變得日益虛弱。

他在寧遠、錦州城下兩次大敗後,痛定思痛,先後用了兩年時間,將漠南蒙古、朝鮮等一一打服,徹底穩固了後金地盤,如今已無後顧之憂。

另外,這人在繼位後,也改變了努爾哈赤很多做法,比如對遼東漢人大力拉攏,也許在不久後,還會建立專門的漢軍軍隊。

長此以往,像關寧鐵騎這樣的軍隊,天佑擔心,我大明恐怕難有第二支了。”

“致遠,你說得很有道理!”

孫承宗表情沉重地點點頭,臉上露出若有所思表情。

這番交流之下,即便以他堂堂遼東督師見識,竟也有種撥雲見日之感,一時間不禁心中暗暗稱奇。

沉思一番後,他又丟擲最後一個問題。

“致遠,老夫面前正有一個難題,一直無法定奪,而你恰是希龍舊部,對此應該也有一番看法。

老夫想問問你,希龍所留下的中前所,到底應該是棄是留?”

所謂的中前所,正是趙率教生前屯兵之地。

在已巳之變中,趙率教率八千人趕赴戰場,那裡便只剩軍士兩千多,民眾六萬餘。

後來,在趙率教兵敗身亡後,那些留守的軍士和民眾,便被孫承宗大部移到山海關內,只留少部分人仍在據守。

如今,這個只有兩百餘人的衛所,到底是棄是留,便成了眼下一個難題。

趙天佑心中暗喜,知道他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費盡心思想要立功,就是要獲得帶兵資格,這樣就能選擇一個獨立區域,儘量不受限制地快速發展。

而中前所這個地方,他很早以前就瞄上了!

他身上秘密實在太多,若是一直跟在張春身邊,很難無所顧忌全力發展。

思索片刻後,趙天佑抬起頭來,表情認真地望向孫承宗。

“閣老,以小人之見,此地無論如何也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