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紅黃一片,藍天白雲在上方映襯,涼爽秋風一會兒將三角楓葉吹得嘩嘩作響,一會兒把雲朵從這處移到那處。

樊歆坐在馬車中,掀開窗簾,感受著風的速度,欣賞著如西洋畫一般的景色。

早晨的風還是有些涼的,樊歆沒過多久便放下簾子,端起兩杯熱茶,一杯由她握在手中取暖,一杯遞給身旁的祁政,樊歆好奇地看著他,“你今日為何有閒跟我來這兒?”

祁政不太高興地抿嘴,其實他一點都不閒,榮和殿的摺子已堆得如山一般高,今日出來這一遭,晚上又要通宵,若不是擔心那北水……

祁政拉好自已身上的披風,慢慢悠悠地開口:“今日心情不好,來山上看看風景。”

樊歆眼中流露出擔心,“為何心情不好?”

祁政只搖搖頭,樊歆無奈,眼裡的柔情像看小孩一般,她伸手把他褶皺的披風領子拉出來,又替他攏了攏披風。

祁政任由樊歆動作,也沒看她,一味低著頭,臉頰微鼓。

樊歆觀察他好一陣,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他在鬧脾氣。為何?樊歆百思不得其解。

到達星鑑,北水依舊在門外臺階上等著,見到同樊歆一塊下車的祁政,呆愣一瞬。又看到樊歆滿眼溫情地替對方攏好披風,北水心中好似被針紮了一下,不過轉瞬即逝。

北水走到他們面前,恭敬地跪下行禮,“見過皇上,見過皇后娘娘。”

祁政打量了他一會兒,方允他免禮,“你就是北水?”語氣正常。

北水低著頭回答:“回皇上,正是微臣。”

祁政點頭,看著樊歆,卻是同北水對話:“朕今日只是陪皇后來此,你且如往常一樣教學即可。”

左殿之內,樊歆牽著祁政的手,不停摩挲,企圖將他手上的溫度升高一些,“怎麼樣?這裡漂亮吧。”

祁政贊同地點頭,“我還是第一次來星鑑,沒想到如此美輪美奐。”

樊歆語氣格外溫柔地對他說:“那你四處看看,我先去看書了。”說罷摸摸他的頭,“乖啊~”

樊歆放開他的手,祁政的中指下意識動了動,想要挽留,可樊歆已坐到桌前,北水也十分自然地移到她身邊。

祁政眼睛微微睜大,竟然這麼自然?她可是皇后!身為人臣怎可離她這麼近!

祁政腳步慢慢挪到書架前,巧的是,他的位置與北水之前站的位置一模一樣,這書架算是樊歆和北水破冰的見證者,如今成了祁政的勘測點。

祁政雖然腳步在動,可餘光卻一直投在另外兩人身上。

這期間,祁政拿著一本書裝模作樣,甚至都沒翻開,眼中是兩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內心是一片沙塵風暴:識個字而已,有什麼好笑的?!還笑得那麼燦爛,對我對沒這麼笑過!那手!?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對皇后的心思,那手不就是磨磨蹭蹭的想去碰皇后的手嗎?!他要是膽敢碰到一點,我就立馬下旨砍了他!

眼見兩人越坐越近,祁政終於是忍不住,疾步上前,插進兩人之間,還假裝很自然地撩了撩頭髮。

樊歆饒是反應再遲鈍,也明白祁政今日種種是何緣故,臉微微一偏,偷偷笑了笑。

北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皇上可是有什麼問題?”

祁政瞬間被噎住,說不出一個字來。樊歆拿起祁政手裡的書,隨意翻開一頁,金色文字即時浮現,她溫和地問:“因為看不懂?”

祁政被飄在空中的文字驚到,呆呆地點了點頭。

樊歆愛極了他這副模樣,眸中滿是慈愛,輕柔撫摸著他細軟的髮絲。

三人並排坐在一側,樊歆被兩個健壯男子夾在中間,實在有些受不住,更何況其中一人還在暗自較量。

樊歆先是無奈地看了一眼暗暗用力的祁政,接著對北水說:“麻煩你到對面去坐。”

北水雖不情願,但眼前二人的地位都比他高,他不敢反抗,只得哀哀怨怨地搬到對面。

祁政如願以償地留在樊歆身邊,得意地瞥了一眼北水。

後者忙著紓解不順,完全未注意到。而樊歆卻將此盡收眼底,笑了笑,心裡總算承認了謝若婷的說法正確。

接下來的時間,樊歆也沒學到什麼東西,一直把餘光放在祁政身上,期間還不停試探他。

樊歆把腦袋向北水湊近,祁政的眼睛便睜得又大又圓,一臉憤意;但當樊歆移回腦袋時,他一瞬間又掛上滿意的表情。

樊歆故意將手移到北水的手邊上,兩手之間只隔一個銅錢的距離,祁政又開始瞪著兩隻手。

樊歆樂此不疲,如此迴圈反覆,一直持續到了傍晚時分。

樊歆和祁政離開星鑑,夜風習習,他們坐在馬車上,樊歆習慣性地替祁政攏好披風,接著遲疑試探地問道:“你今日——可要去找太醫看看眼睛?”

祁政疑惑,“看眼睛幹什麼?我眼睛挺好的。”

樊歆調侃,“可你瞪了一天,眼睛沒有不舒服嗎?”

剎那間,祁政變得面紅耳赤,嘴硬道:“沒有!我何時瞪了眼,你可不許胡說。”

樊歆一副我懂的表情,安撫著說:“你放心吧……”話還沒說完,馬車便停了下來,小太監傳來聲音:“皇上,皇后娘娘,春沁殿到了。”

祁政把樊歆扶下車,樊歆突然拉住他的衣角,“我還沒說完呢。”樊歆踮起腳,把手放在他頭頂,“我喜歡比我高出這般多的。”

而後她將雙手放在祁政臉側,作花托狀,“喜歡長成這樣的。”

樊歆手伸進祁政的披風中,摸索著牽上他的手,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我樊歆喜歡的人,是全天下獨一無二的。我也全然只一心一意。明白嗎?”

夕陽的餘暉毫不留情地潑灑在樊歆身上,祁政看她看得入了神。

許久之後,祁政才反應過來,樊歆的深情告白,他漲紅了臉,磕磕巴巴不知道要說什麼,樊歆笑著拉他進了殿內。

小水和梅總管貼心地替他們關好大門。

樊歆露出狡猾的笑容,一步一步地,把祁政漸漸逼到床邊,雙手使勁在他胸上一推,看他倒在床上,樊歆傾身而下,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與他鼻尖對鼻尖。

祁政雖紅了個徹底,但還是毫不躲閃地與她對視,眼中的情意漸漸加深。

樊歆慢慢將嘴唇湊近他的,祁政乖順地將眼睛閉上了一半,期盼又緊張地等待,可樊歆一直懸停在上方沒有後續動作,心下意識到什麼,隨即瞪大了眼睛,果然看到樊歆在憋笑。

被發現之後,樊歆乾脆爬起身,開懷大笑,祁政又羞又怒,鯉魚打挺般地也坐起身,一把撈過樊歆的後腦,對著她的雙唇親了上去,風水輪流轉,這次換樊歆睜大了雙眼,可幾個呼吸之間,她就由震驚變成了享受,緊緊摟住祁政的脖子,不斷回應他。

許是突然想起了樊歆先前的捉弄,祁政壞心思的用力扣住她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樊歆被憋得雙手在她肩上胡亂拍打著,單看這雙手就能讓人浮想聯翩。

在樊歆差點喘不過來氣的時候,祁政終於放開了她,一條銀絲從兩人分離之處滴下,畫面衝擊力太大,連樊歆都忍不住鬧了個大紅臉。

祁政用指腹將樊歆嘴角的水漬擦掉,有些好笑地看著她,這副嬌羞的樣子實在罕見又可愛,“今日堆積了太多摺子,我先去榮和殿,你要是困了就自已睡,不用等我。”

樊歆呆滯地點點頭。待祁政走後,樊歆把臉埋在絲被中,身體癱倒在床上,不停左右搖擺,所謂少女懷春,大概如此。

小水一進寢殿,看見的就是樊歆在床上翻滾的畫面,這畫面似曾相識,不久前彷彿見過,只是此次皇后看起來更加癲狂。

她湊近床邊,試探著開口:“娘娘?”

樊歆聽見小水的聲音,抬起頭,露出依舊通紅的臉,然後飛速爬到小水面前,將她抱住,激動地說:“我終於拿下他了!”

小水雖然疑惑,但卻一動也不敢動,“娘娘,您和皇上圓房了?皇上……這麼……快嗎?”

樊歆聞言停下動作,雙手移到她肩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與小水四目相對,眼中的興奮轉變為堅定,“你提醒我了。下一個目標就是圓房,那小孩這輩子休想逃出我的手心了。”說完還握了握拳頭,以示決心。

第二十六章

翌日清晨,樊歆被小水點醒,一睜眼便是一片明黃,樊歆立時清醒,欲動一下肩膀,卻發現被祁政抱得很緊。

樊歆掩飾不住欣喜,這是第一次醒來後,不是她抱著他,而是他抱著她,再次在心中感謝了一遍謝若婷後,樊歆輕輕地把祁政的手移開。起身之前,樊歆在祁政臉上印下一個吻。

不料祁政突然睜開眼,其中毫無惺忪朦朧之意,樊歆直接放棄起身,與他面對面,四目相對,濃情蜜意。

祁政將她往懷裡摟得更緊了一點,腦袋在她發頂蹭了蹭,“這麼早就醒了?”

樊歆嗯了一聲,“今日還需去星鑑,你也該起來上朝了。”

祁政不太情願地撒手,哀嘆一聲,“不想上朝,想睡覺。”

樊歆從他懷裡擠出,坐起身,向祁政伸出一隻手。

祁政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把被子往頭上一蓋,賴著不肯起床,比三歲孩童幼稚更甚。

樊歆嘴角一勾,看他玩賴了一會兒後,才笑著開口:“快起來,我手都要舉酸了。”

見他依舊沒動靜,樊歆故意冷冷地叫了一聲“祁政”。只見被叫名字的那人一個翻身便躍下大床,順便出聲喚了人來服侍洗漱。

兩人一同用過早膳,祁政聽說樊歆要去星鑑,側臉立馬微微鼓起,不太樂意。

樊歆摸摸兩個小鼓包,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不要亂吃酸醋,快去上朝。”

祁政一步三回頭地朝外走去,樊歆不停向他擺手。

小水在一邊看著,嘴角持續抽搐,內心忍不住氣道:又不是生離死別,晚上便又要見面!!秀恩愛的都是壞人!

星鑑。

樊歆依舊在左殿學習星文,只是當北水習慣性地想要坐在她身邊時,她出聲制止,面上浮現幾分尷尬,“你就坐對面吧。”

北水動作停滯,隨即移到樊歆對面的位置,小饅頭臉又皺成包子臉。

樊歆見狀,覺得他有些可憐,但卻無可奈何,誰讓你們皇上愛吃醋呢。

樊歆想要打破如今奇怪的氣氛,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小孩兒,你幾歲了?”

北水更加委屈地看著她,眼中水光微蕩,“微臣不是小孩兒!微臣比娘娘還大兩月……”

樊歆無語凝噎,多次張口卻發現無話可說,尷尬的氛圍讓她無所適從,於是起身,青蛙下卵般蹦出一句話,“我突然想起宮裡還有事,先走了,你慢慢看。”接著飛也似的逃離。

春沁殿內,小水看見一個時辰前出門的樊歆,再次現身,表示驚奇。

樊歆的尷尬勁兒還沒過去,臉上不自然地怒道:“都怪祁政!”

朝堂之上,高坐的祁政打了個噴嚏,下方站著的朝臣又是一個哆嗦,內心叫苦不迭:自早朝開始之後,皇上就一反往常不怒自威的樣子,始終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激得他們渾身起雞皮疙瘩,唯恐又被皇上坑害。

站在顧驤身後的戶部尚書,悄悄往前挪了一小步,靠近顧驤耳朵,輕聲低語地問:“屬下斗膽,敢問皇上是否今天又要試行新政?”

顧驤無所顧忌地轉頭,戶部尚書連忙站回原位,捂住快要跳出來的心臟。

見他慌亂如此,顧驤勉強收斂了半分,默默後退兩步,移到他面前,做出身體朝前、頭朝後的姿勢,聲音稍小地說:“你們見過孔雀開屏的樣子嗎?”戶部尚書和吏部尚書搖頭。

顧驤繼續道:“便是這般模樣。”他指了指祁政。

站在顧驤一側的大臣們心下了然,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

訊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樊史仁這裡時,他正在跟刑部尚書張宣祥大眼對小眼,聽到身後有人小聲議論皇后即將誕下皇子的訊息,立馬叫出了聲:“什麼?!”

祁政聽到動靜,收起虐人的表情,關切地問:“嶽——國丈可有事稟報?”

樊史仁走出佇列,彎下腰,“臣方才聽聞皇后即將生娃,可是事實?”

這話一問出口,朝堂上立刻變得鴉雀無聲,大臣們都在屏息凝視地等待答案。

祁政愣住,顧驤也大吃一驚,差點被口中唾液嗆到,最終版本居然連生娃的情節都出現了?!

祁政不愧是專業的皇帝,不過瞬息,他便調整好心情,信誓旦旦道:“不知這謠言從何而起,但國丈放心,若是皇后有任何事,朕一定會第一時間派人告知您。”

樊史仁返回佇列,兇狠地瞪了一眼給他傳假訊息的人,害他白高興一場。

那人表示他很無辜,明明他也是聽別人說的。

梅冰欲宣下朝,樊史仁在屬下的提醒下,終於想起一件大事,“皇上,老臣有事啟稟。”

“國丈請說。”

“秋收之禮已準備妥帖,明日還請皇上和娘娘們按時動身。”

祁政點頭,“國丈辛苦。”

樊史仁撓撓頭,模樣憨傻,張口便開始訴苦,“臣確實辛苦。你是不知道臣去看場地、準備器物,為了保證安全,還親自體驗了一番——張宣祥!你老是撞我作甚!”

張宣祥低著頭,用手擦著額間冷汗,悄聲提醒,“國丈大人!你雖是國丈,可如此無禮,也難免頭身分離。”

樊史仁聞言,目光看向祁政,見他並無怒意,也是輕輕鬆了口氣,隨即閉上嘴不再多言。

祁政今日反常眾人目睹,只是對於樊史仁的冒犯之言,未感頭疼,卻屬實罕見。

祁政嘴角上揚,“國丈準備秋收之禮辛苦,皇后在後宮之中也是治理有方,就賞樊國丈黃金千兩、安俞城內宅邸兩座。”

在場之人皆瞠目結舌,皇帝今日反常,實在反常,都要叫人懷疑他是否被奪舍。

僅熟知祁政的顧驤淡淡笑著,這哪是被奪舍,只是陷入愛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