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盤龍山兵變的訊息傳到京城的時候,石敢當跌坐在城牆上,望南嚎哭,他捶胸頓足,高叫道:“聖上,石敢當對不住你啊。”

張明和顧之章冒著箭雨走向了城牆,他二人坐在石敢當身邊,張明望向遠方,嘆道:“石將軍,降了吧。”

石敢當一把抓住了張明的衣袖,怒道:“別人能說這樣的話,你也敢說,當年要不是你獻計,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張明搖了搖頭,說道:“世事無常,天意如此,我等順天而為。”

石敢當朝他臉上啐了一口,罵道:“大學士英明一世,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要投降,老子不妨礙你,但老子我今天就是死在城牆上,也絕不投降。”

張明沒有擦去臉上的唾沫,他望著石敢當,面無表情的說道:“石將軍,娘娘曾經對我爹說過一句話,名在利前,我爹最終悟透,石將軍,你不能以死求名啊。“

“你敢說老子以死求名?”

石敢當一把拽住了張明,將他推到了城牆的邊沿上,再有半步,就是粉身碎骨。

城牆下的四王看到了這一幕,中山王感慨道:“這城牆是鬧哪一齣啊?”

蕭成坤微微一笑,說道:“看來大學士之子倒是比他爹聰明許多,知道當順應大勢。”

蕭成坤一擺手,高叫道:“停止攻城,不可放箭。”

城牆上的石敢當面目猙獰的說道:“信不信我直接將你這貪生怕死之徒丟下去。”

張明嘆道:“我怕死,乃是因為我曉得,人若是死了,那就真的全無轉機,石將軍,你若聽我一言,日後我等還能有一線轉機,你若不聽,我敢保證,大梁不是斷送在娘娘和聖上的手裡,而是斷送在你的手裡。”

石敢當深吸了一口氣,怒道:“你在唬我。”

顧之章說道:“石將軍,事已至此,老夫也不願瞞你,我等……”

………

一個時辰後,城門終於開了。

弓箭手拈弓搭箭,對著城門,蕭成坤一擺手,“都收起來。”

他縱馬向前,只見為首的四人,分別是周子峰,張明,顧之章和石敢當。

蕭成坤看著他們,石敢當低下了頭。

四人一道跪在了地上,顧之章雙手捧著聖旨,大叫道:“先皇遺詔,我等恭迎聖上回朝。”

蕭成坤大笑起來,從出生起,他都沒這麼開心過。

他翻身下馬,依次扶起了四人,他雙手握著顧之章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與我說句實話,這真是我父皇的聖旨。”

顧之章嘆道:“當年罪臣一失足成千古恨,特來請罪。”

說著,顧之章就要下跪,蕭成坤扶住了顧之章,有些感慨道:“岳丈,當年我與采薇情投意合,全怪母后相逼,我曉得你心中苦惱,這些年難為你了。”

說罷,蕭成坤望向張明和周子峰,點了點頭,說道:“年輕有為,識大體,懂大局,朝廷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才。”

張明從袖子裡捧出了傳國玉璽,說道:“聖上,這是傳國玉璽,宮裡的那塊是假的。”

蕭成坤接過了傳國玉璽,又接過了聖旨,一手舉著玉璽,一手舉著聖旨,面朝對面的軍隊。

此刻,蕭成坤背對著四人,石敢當雙目一縮,他袖子裡藏著匕首,這是最後的機會。

張明望向石敢當。

石敢當長嘆一口氣,隨他們一道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軍隊們,騎馬的紛紛下馬,手裡有兵器的紛紛放下兵器,一道跪下,高呼萬歲。

正在攻打北門的蕭遠聽聞石敢當投降的訊息後,將長劍丟在了地上,長嘆道:“大梁還是他蕭家的啊。”

董立本領著杜明還有韓悅匆匆趕來,身後跟著文武百官,看到了這一幕後,董立本氣的跺腳,“該死,竟然讓顧之章那老匹夫搶先了。”

緊跟而來的朝臣們也跟著下跪,齊呼萬歲。

………

宮中,宮女太監們逃的逃,躲得躲,藏得藏,一片混亂。

宗養才和褚仁杰穿上了朝服,兩人坐在內閣,看著外頭混亂的場景,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褚仁杰搖了搖頭,嘆道:“輸了。”

宗養才也跟著搖頭,說道:“未必。”

褚仁杰望向宗養才,問道:“說句老實話,當年剛入京城的時候,我一直瞧不上你,想你也是貪生怕死之人,為何願意做到這種地步?”

宗養才笑道:“那我也說實話。當年入朝為官的時候,本人最大的心願就是撐死當個尚書,然後該貪銀子的時候貪貪銀子,稍微辦點事,留點好名聲,最後帶著幾房小妾,萬貫家財,榮歸故里,說不得當地還要給我建廟立祠,享盡人間香火。”

“那現在這個下場,死無全屍,遺臭萬年,豈不是和你當年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

宗養才笑了。

“你不也一樣?”

褚仁杰愣了一下,說道:“對對對,都一樣。”

宗養才拿起了桌案上的酒壺,倒滿了兩杯酒,自己舉起一杯,褚仁杰舉起一杯,宗養才想了下,說道:“這第一杯是該敬娘娘還是敬聖上?”

宗養才想了一下,說道:“還是敬娘娘的好。”

褚仁杰豎起手指晃了晃,笑罵道:“宗大人,你這話大逆不道了。”

宗養才微微一笑,兩人碰了一下杯子,宗養才說道:“第一杯,敬娘娘,為萬世開太平。”

“好。”

“這第二杯,敬聖上,娶了個好娘娘。”

“妙。”

“這第三杯,敬咱們自己,死無全屍,遺臭萬年。”

“對。”

三杯酒下肚,兩人一道起身。

褚仁杰望向了那張椅子,那張從老師手裡接過的椅子,最後摸了一把,嘆道:“到了地下,不知道老師會不會怪我。”

宗養才笑道:“一個名垂千古,一個遺臭萬年,你比你老師來的厲害,他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怪你。”

褚仁杰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咱們倆是跪著死,還是站著死?”

宗養才想了一會兒,說道:“既然是朝臣,還是跪著死吧。”

褚仁杰問:“去……”

宗養才接道:“……勤政殿?”

兩人一道大笑。

勤政殿的門被人推開,擺在架子上的文玩玉器全部被人拿走,地上一片狼藉,就連那張龍椅也倒了。

宗養才和褚仁杰互相攙扶著,毒酒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兩人走得有些艱難,他倆將龍椅扶正後,重新退了下來。

兩人對著龍椅,跪在了地上。

雖然跪著,兩人的頭卻是抬著的。正對兩人的上方,是一個巨大的窟窿,宗養才對褚仁杰說:“不虧啊,咱們總算是把這窟窿填上啦。”

褚仁杰說道:“這麼想來,你我當真該遺臭萬年。”

兩人一道大笑。

………

蕭成坤領著文武百官和各路王爺來到了勤政殿,看到的就是兩具早已僵硬的屍體跪在地上,頭卻沒有低著,而是仰望著屋頂上的破窟窿。

張明和周子峰強忍著才沒有哭出聲來。

董立本上前,一腳踹開了兩人的屍體,在他們的笑臉上啐了一口,說道:“亂臣賊子。”

蕭成坤揮手打斷了他,說道:“既然他倆這麼喜歡跪,那就讓他們永遠跪著吧,將他們拖下去,在身上澆上銅汁,然後放到勤政殿外頭。”

聽到這話的百官們無不膽寒。

等到蕭成坤走到翠柳宮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場大火。

想著當年母后葬身於火海之時,蕭成坤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周若彤,你也有今天!”

蕭成坤不許眾人救火,他讓人搬來了桌椅,然後坐在大火前,讓群臣們陪著他,一邊吃飯喝酒,一邊暢所欲言。

宮中剩下來的太監宮女全部被抓到了這裡來,被蕭成坤下令,推入了火海,聽著烈焰當中的慘叫和皮肉腐爛的氣味,在場之人莫不膽寒。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百官陪著蕭成坤吃飯喝酒了一天一夜。

回到府上的官員,沒有一個不嘔吐的。

………

新君沒有等到順王他們歸來,就迫不及待的登基了。

周若琳和弟弟周子峰走入了右相府,周若琳望向周子峰,輕聲問道:“她真的死了嗎?”

周子峰點了點頭,說道:“看到她葬身火海的人不少,真的死了。”

周若琳有些悵然若失,然後問道:“父親大人呢?”

周子峰說道:“也死了。”

周若琳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啊。”

周霖宜的葬禮非常風光,畢竟當年他是投靠太,子黨的,蕭成坤念著他,而來最先開城門效忠的有周子峰,周子峰又是周若琳的親弟弟,所以周霖宜的葬禮自然風光無數。

停屍三日,前來弔唁的賓客有些納悶,那屍體怎麼像是在水裡泡過一樣,剛好那幾日大雨,周子峰就說家裡漏水,自己一直為新君忙碌,沒有回來,等回來的時候,爹已經去了。

作為人子,疏忽至此,很多人都在心裡罵他不孝,周子峰自然不會解釋什麼。

停屍三日後,風光下葬,巨大的楠木棺材緩緩地出了城,隨行的送葬隊伍在城門前就停住了,因為守城的官員不讓他們出去。

近來蕭成坤查的緊,整個京城風聲鶴唳,但畢竟是皇帝老丈人的棺埠,這個是沒人敢阻攔的。

棺材朝西北方向而去,墓地選在一處很好的地方。

出城數十里,周子峰下了馬,抬著棺材的兩人脫下了孝服,彭忠和田文清兩人抽出了長劍,敲開了棺材。

周若彤從棺材裡爬了出來,然後看了一眼一直陪著自己的屍體,父女之間的芥蒂,到這一刻才徹底消除。

周子峰望向周若彤,神色發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周若彤望向京城的方向,搖了搖頭,然後坐著馬車朝西北而去。

周子峰對著周若彤離去的背影,長揖及地,就在他重新準備裝上棺材的時候,發現周霖宜的胸膛上留著一封信。

周子峰笑了。

界河邊上,周元推著輪椅,和秦朗一道望著被春風吹皺的池水,面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