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老花搖搖頭:“有道是,心誠則靈,你自已覺得該補償什麼,才能真的打動死人,列清單,可不算是一種心誠。”
“心……心誠則靈?”
宋寶平有點抓瞎了。
沒有一個旁人為他出謀劃策,他總感覺會缺點東西,萬一達不到要求,那可就白忙活了。
代老花揹著手就要出去。
黃蘭花連忙攔住,懇求道:“你……你別走哇!”
代老花沉聲說道:“辦法已經跟你們說了……”
“這個知道你已經說了,可是你看咋將他的屍體翻過來啊?”黃蘭花指著床上的遺體,露出為難的神色。
代老花說道:“翻不動的……”
“嗯?啥叫翻不動?”宋寶平也是一臉的不解。
代老花說道:“死人翻身,怨氣極深,屍床貼面,重如泰山!”
“俺……俺不信!”
宋寶平只覺代老花在危言聳聽。
黃蘭花也是一臉的不信:“沒有這麼邪吧?”
代老花說道:“你不信,可以去試試,如果你翻得動,這次酬勞我可以只收一分錢。”
“真……真的?”
宋寶平兩口子聞言,露出一臉的吝嗇。
代老花點點頭:“真的!”
“好,你可不能賴賬啊?”宋寶平聞言,欣喜若狂。
他沒想到他這死鬼老爹最後還能給自已這種便宜佔。
當下他擼起袖子,就走到了床跟前。
“爹,你在天之靈,一定要給兒子爭口氣啊。”
宋寶平彷彿已經感覺這次的便宜佔到了。
他臉含笑意的扭頭看著代老花。
:“你可要想好了啊?”
代老花將手環抱於胸前,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你儘管試,姓代的沒必要食言。”
“好!那俺就翻了!”
宋寶平剛想習慣性的往手心裡吐口唾沫。
代老花立即提醒道:“別吐!”
“嗯?”宋寶平又是疑惑:“怎麼?後悔了?”
代老花眉頭一皺:“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不知道活人眼淚與唾沫不能沾死人身嗎?”
“啊?有這說道?”宋寶平確實不懂。
他娘下葬時,他連邊都沒沾。
代老花只好解釋道:“活人的體液,都帶有陽氣,你沾死人身上,他就會帶著你的陽氣下去,等他習慣了這種味道時,天天來找你,你可怎麼辦?況且,死者為大,請給與他最大的尊重。”
宋寶平兩口子聞言面面相覷。
心說,這死人還有這麼多忌諱?
建國都多少年了,不是說迷信這東西早就剷除了嗎?
但是在農村,封建迷信,還是基本沒什麼改變的。
我記得我娘給我講過她年輕時的一件事。
說在她們村裡,有家鄰居丟了東西,好像丟了一大塊玉,被人偷了。
那家人就找了個看風水的先生。
那先生來後。
讓人準備了一碗大米。
三支香,一根筷子。
他將三支香插在大米上。
然後左手握緊了拳頭,將筷子橫放在了拳頭上。
只聽他神神叨叨的唸叨了一陣,好像是什麼咒語之類的話。
那拳頭上的筷子,居然緩慢的旋轉了起來。
那筷子順時針轉了一圈之後。
又逆時針轉了一圈。
圍觀的人,包括我娘,都看呆了。
終於那根筷子又轉了一次,終於斜斜的停下了。
筷子的大頭那一端指著一戶人家。
風水先生捻著鬍子,對那家人說道:“你們家丟失的那塊玉,就在他家!”
忽然那丟玉的人家,吃驚的喊道:“他家的那個婆娘,前些天還真來過她家嘮過家常。”
果然,等人去了風水先生指的那一家之後。
那家的男人,臉色難看的將那塊玉給還了回來,還說自已媳婦是看著那玉漂亮,就拿回家給孩子玩的。
可是這種騙人的謊言,誰能相信?
但是村長出面調停,都是街坊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平時兩家人也說的來,就順馬下坡的不了了之了。
不過,那風水先生真能靠著一碗大米,三支香,一根筷子,再加幾句咒語,就能找到小偷,這是真事。
你說它是迷信吧?
但還真不能不信這東西。
宋寶平此時就是一種不信邪的態度。
只見他伸出雙手,伸到老良只屍體腹下,咬緊牙關,卯勁兒去往上翻。
可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沒有掀動一點。
他爹餓的就剩皮包骨了。
滿打滿算總共都沒有一百來斤。
他當下驚駭的扭頭看向代老花。
代老花似乎早知道他這樣做是徒勞了。
他嘴角露出一絲意料之中的笑意。
但是黃蘭花這個潑婦可是見錢眼開的主。
她這時也不怕屍體了,任何可怕的東西都沒有錢重要。
“寶平,來,咱倆一起翻。”
黃蘭花不愧是捨命不捨財的人。
宋寶平答應一聲,兩人一左一右,一個拽腳,一個拽手,想要將遺體拉翻過去。
可是任他們怎麼努力,都無濟於事。
兩人又試了各種辦法,都無用。
代老花看著眼前的兩口子,心中自然知道,這兩人虧欠死者太多了。
“你們別再折騰死人了。”代老花實在看不下去了。
宋寶平兩口子氣喘吁吁的坐在了地上。
代老花再次說道:“多買些貢品,多燒香燒紙錢,等他看到你們的誠心後,怨氣自然也就消了。”
黃蘭花聞言,坐在地上搖手道:“算……算了,他愛咋躺,就……就咋躺吧,就這麼著吧……”
代老花眉頭一皺:“你們真打算讓他這樣躺下去?”
“死人還浪費啥錢?還不如給後人留點財產。”黃蘭花這嘴啊,真是遭雷劈的嘴。
代老花深知女人都有些摳門的毛病。
他扭頭問宋寶平:“你咋想的?”
宋寶平剛想說話,黃蘭花用手偷偷捅他。
宋寶平也不敢說下去了,那時候掙個錢可真難,一毛錢都能買兩盒火柴。
代老花見狀,臉立刻就冷了下來:“行吧,這是你們的自由。不過……這趟活,我接不了。”
代老花說完,不等兩人說話,就急步向著門外走。
代老花這麼一走,宋寶平兩口子這次是真傻了。
黃蘭花連忙催促宋寶平:“快叫住他啊。”
宋寶平垂頭喪氣道:“咋追?讓你捨命不捨財,這下可好,全惹了。”
黃蘭花連忙說道:“買……買買買……都買總行了吧?”
宋寶平說道:“那你拿錢啊。光動嘴是吧?”
黃蘭花從地上爬起來氣道:“行,給你拿——”
就這樣,宋寶平得了錢,找來堂弟宋愛平一起去集市置辦喪葬用品。
兩人踏著雪路,一路來到集市的壽衣店。
這個壽衣店是我們鎮上唯一一家,用現在的話來說,獨門生意。
可想而知,這壽衣店有多掙錢。
一身壽衣可值不少錢呢。
一口棺材才77塊錢。
一身壽衣44塊錢。
那時候一百塊錢加一筐雞蛋,能娶一個老婆。
千元戶、萬元戶,自我記事起,到我十歲之前,鎮上就沒出現過。
兩人推開壽衣店的門。
店裡的老闆郭老油子正與人砍價。
宋寶平面帶微笑的看著這一幕,他不由得往前湊。
獨門生意,沒有價效比,可以漫天要價。
這郭老油子明顯是個外號,說明他【油】。
一臉奸商樣。
他丈人家是專門糊紙人的。
翁婿聯手,不發財都難。
郭老油子油,可宋寶平也不傻。
他就在一旁聽價格。
若是那買家砍好價格,他可省些口水,少費點勁兒,來個坐享其成。
郭老油子幹了這麼多年的生意,豈能看不出宋寶平的心思?
他說道:“不還價,不還價。死者為大,還為這幾個子費口舌?讓死者平平靜靜的去不好嗎?”
那砍價的客人,眉頭一皺:“可這也忒貴了點,家裡死口人,比娶兩個老婆都貴。”
郭老油子眼睛一撇:“話不能這麼說啊,你想想啊,那可是至親啊,生你養你,受苦受累一輩子,難道還不值一身下葬的行頭?”
郭老油子這話一出口,那客人瞬間蔫了。
有心想砍,也砍不下去了。
只好認命般的付了錢。
誰不想留個好名聲,換言之,誰想留個不孝的名聲混下去?
這以後可就很難在街坊面前抬起頭。
可這宋寶平可不一樣。
他將堂弟宋愛平給遣出去割點肉食,香果,餅乾之類的東西去了。
郭老油子心細如麻,見宋寶平如此,心知這人不好對付。
但他還是帶著一臉的微笑:“客人是哪的啊?”
宋寶平淡淡道:“就鎮上西街的。”
“喲!不遠……不遠,你看需要點啥?”郭老油子連忙熱情的套起近乎。
宋寶平問道:“還不就是那身行頭?”
郭老油子說:“嘿嘿……這行頭的學問可大這咧。”
宋寶平心中冷冷一笑,心說,你們這些做死人買賣的商人,最是缺德,打著死者為大的幌子,然後獅子大開口,當我第一天出來混啊。
只聽宋寶平說道:“唉!啥行頭不行頭的,也就做個樣子罷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孝子床前一杯水,勝過墳前一堆灰。意思意思就行了,活著時沒受啥委屈,死後光身也知足。”
郭老油子總算見到不要臉的了,他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將不孝說的這麼理直氣壯的。
郭老油子跟個人精似得,打眼前這傢伙一進門就看出這傢伙面目帶煞,不是個啥好玩意。
郭老油子也沒在跟他浪費口舌,直接說道:“你看需要置辦啥,有沒有主事的列個清單?”
宋寶平這下犯難了,說道:“主事的沒給列,說是心誠則靈……”
郭老油子聞言一驚,然後小聲問道:“你不會找的南街代老花吧?”
宋寶平驚訝道:“你咋知道?”
郭老油子笑道:“我們都是做死人生意的,自然各有聯絡,包括喜事喪事做大鍋飯的,都有聯絡。”
宋寶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原來你們是互相介紹生意啊?”
郭老油子卻趴在櫃檯上對宋寶平說道:“嘿,兄弟,跟你說句實話吧,從代老花嘴裡說出的“心誠則靈”,事情就大了。”
“哦?”宋寶平有些心虛:“啥意思?”
郭老油子說道:“這就說來話長了,反正就是這四個字在我們這裡,透著不祥,你可要當心了哦,哥哥我可不是嚇唬你多買東西,只是覺得你這人不錯,才提醒你提防一下。”
郭老油子簡直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
放在以前,宋寶平絕對不相信這套鬼話,可如今不同往日了,這兩天發生的事,足以將一個正常人嚇成神經病。
宋寶平也將聲音壓低,為難的說道:“哥誒,不是俺不想說啊,是俺那爹他不知足。”
郭老油子意味深長的笑了,他用手拍了拍宋寶平的胳膊,一副都懂的表情:“要不說這身行頭可不能隨便,真的,不做死人生意,你是不知道,啥怪事都有。這死人要是不知足了,那絕對不會給你安生,兄弟誒,你聽哥哥一次勸,別捨不得那幾個錢,趕緊將死人打發了,才沒有後顧之憂啊。”
宋寶平看著郭老油子一副奸商的樣子,也無奈了:“那你覺得咋才能讓死人安生?”
郭老油子諂媚的一笑:“韓信點兵,當然是多多益善咧。嘿嘿……”
宋寶平心說老子是來省錢的,這可好,最後被一通忽悠加嚇唬,還是入了坑。
“那好吧……你給俺出個主意,咋做才可平安?”宋寶平摸了摸口袋裡那皺皺巴巴的一沓舊紙幣,心都在滴血了。
郭老油子見主動權掌握了過來,連忙說道:“兄弟你放心吧,我這裡的東西物美價廉,保證死者穿上了滿意。”
郭老油子也不看宋寶平那張難看的臉色,拼命在貨架上開始掏東西。
香燭紙錢,元寶成山。
壽衣壽枕,福留子孫。
壽鞋壽帽,添福進寶。
紙人紙馬,富貴到家
…………
宋寶平看著地上,櫃檯上那些快要堆成兩座山的東西,都快吐血了。
這郭老油子簡直就是不嫌多啊。
見郭老油子還沒有停手的樣子,宋寶平連忙說道:“夠了吧?這咋往家拿啊?”
誰知郭老油子一邊繼續拿東西,一邊說道:“放心吧,我們管送。絕對服務一流,我這裡的東西,可大街都知道,實惠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