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原來還是，小希爾。

是一頭狼，和一個人，靜下來後希爾理清思路。

開始是狼，後來的觸感是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是這樣的組合，哪個變態的人養了一頭淫狼，每次都和狼一起分享獵物嗎？

希爾並不十分排斥去回憶這些事，他應該做的是試圖找到兇手，也許還可以防止其他人遇害。

即便找不到也沒關係，吃一塹長一智，以後會更警惕些。

他也沒因此陷入痛苦無法自拔，他慶幸的是命沒有丟，伊萊也還活著。

比起那些，命才是大事，只要活著就好。

所以在找到醫者，談論合作事宜，一直到後來帶他回科爾瓦多，希爾全程都無任何異樣，就跟沒發生那件事一樣。

.

在路西法觀察看來，反倒是伊萊狀態越來越異常。

愈發地安靜，平常不是在觀察希爾，就是在觀察希爾的路上。

半夜自然醒來，都會起身盯著希爾看好久。

就在路西法覺得事情朝越來越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時，伊萊卻又自已想通了，經過了長久的觀察和思考。

回科爾瓦多的路上，許久不出聲的伊萊突然出聲，“他以前是樹，以後是食物。”

而他是一頭不擇手段都要活下去、屠戮同類毫不手軟的地獄惡狼。

路西法驀然鬆了口氣，“但願你別再鬧荒唐。”

伊萊偏開了頭，並不回話。

但路西法能看出來，他大致回到了以前的狀態，重新把自已從這個圈子裡摘出來，又恢復了觀察者的漠然姿態。

只不過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了些。

.

然而該來的終究會來。

天災之後，就是人禍。

他們還未抵達科爾瓦多，便先聽到了科爾瓦多淪陷的訊息。

一個周邊強盛的國家，巫師占卜得知，要想國運昌盛，必須拿下聚靈之地科爾瓦多。

要在災前，科爾瓦多和他們勢均力敵，但如今對上，卻有些難以抗衡。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伊萊就像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戲劇。

希爾抵達科爾瓦多時，大哥已經戰死，國王率著大臣將領拼死抵抗。

希爾沒有多耽擱，扶著二哥在旁邊歇下，讓伊萊快找深山躲起來，安全了再出來。

伊萊站在戰亂中央，瞧著漫天飛舞的冷箭長槍，巨石翻飛，王后帶著公主們為了不拖後腿，前往別處逃亡避讓，一路上攙扶著同在逃亡的老弱婦孺。

他正出著神，突然被拎起，回頭一看，是王后。

她的盤發不如往日精緻，但目光卻堅定，深深看了一眼前線的丈夫和孩子，帶著眾人有序撤離。

.

一路上並不順利，這個洲的戰爭向來野蠻，對百姓也許可以網開一面，但對皇室必須斬草除根。

馬車顛簸中撞上了一塊巨石，慌亂間伊萊從破裂的窗子間飛了出去。

他聽到王后和兩個姐姐齊齊大喊了一聲，“伊萊！”

但為他停下顯然是不理智的，車上還有其他人。

伊萊從山崖上滾落，等到他循著氣味找回去的時候，一車的人都已死在敵人的長槍下，雙目永闔。

沒多久前線也傳來了悉數陣亡的訊息。

漫天黃塵，科爾瓦多最大的城市裡，伊萊一個熟人都看不到，只能找到一具一具熟悉的屍體。

過了些時日，聽說所有人都在追殺一個叫希爾的王子。

這當口伊萊被科爾瓦多以前的將領撿到，帶給了隱藏在深山的希爾。

希爾驚喜至極，劫後餘生一般地將他緊緊抱在了懷裡。

卻也來不及多說什麼，便又轉身投向了戰場。

那是伊萊第一次見那柄銀色長劍出鞘。

是國王送給他的成年禮，祝福語是希望他永遠都不要有使用它的機會。

那之後伊萊便見證了希爾帶領舊部反敗為勝的全程。

起先經歷了一些拉鋸戰，有時候是敵方勝，有時候是科爾瓦多的殘部勝。

再過了些時日，希爾用不知道怎麼想出來的計謀，三進三出，直搗毀了敵方的主陣營，殺了主將和王。

沒花多長時間，便傳來了科爾瓦多徹底反敗為勝的訊息，舉國歡慶。

聽起來很快，卻也過去了將近一年半。

希爾再一次被奉為科爾瓦多的神，還在的人對他更加擁護和愛戴，有人提出稱新王，但希爾卻未發表意見，反而轉身料理起了國喪的事。

.

從戰勝的喜悅中回神，那股鋪天蓋地的哀情瀰漫過來，壓得眾人都喘不過氣。

這當口有人看向希爾，意識到他才是失去最多的，紛紛過來安慰，互相加油打氣。

希爾卻平和，有條不紊地佈置著一切，親手為父親、母親、兩個哥哥、兩個姐姐，還有許多看著他長大的叔叔伯伯的屍骨，蓋上了長眠布。

他望向城下的滿目瘡痍，“那麼接下去，就要重頭開始，重新建造我們的國家了，大家有信心嗎？”

跟著他的人振臂高呼，“有！”

當然也有不一樣的聲音。

——希爾殿下一點都不傷心的嗎？

——你還有沒有良心，怎麼可能不傷心？

——但他真的很厲害，從出事起就沒有一次出過岔子，精密地跟天象儀器一樣在運轉。

——此前竟不知他會用兵，只知會些商農。

——畢竟在那個位置上，到了這個地步，總要學起來用的。

——就憑這股淡然，他肯定是能幹大事的人，是一個值得追隨的殿下。

……

.

這些伊萊都能聽見，他站在高處往下俯視著眾人，盯著人群中央的希爾。

突然有些恍惚，依稀還記得，他當初還只是個喜歡把自已舉高高的小孩，那時不過十歲。

他們初遇，在春天，一個漂亮的小花園。

.

喪畢，人群逐漸散去，希爾也回到了臨時的住處，伊萊亦步亦趨跟著。

他好像真如他們所說，淡定從容地要命，不論碰到什麼情況都能保持這麼積極樂觀的態度。

人生至高信條，少傷春悲秋，多解決問題。

就像現在，希爾扭頭看向他的眼神都還跟戰亂前一樣。

他笑眯眯地朝著伊萊伸開手。

伊萊並沒有猶豫，走過去站定。

隨著溫熱的雙手落下，他聽到希爾的聲音響起，“幸好還有個你活著啊。”

伊萊象徵性地咕嚕了兩聲，抬眸瞧著人。

希爾還是笑意滿滿的。

伊萊承認，他對這個人的好奇心越來越重，他也很好奇希爾到底傷不傷心，或者說時間過去太久，那種情緒已隨著歲月消散。

他死死地盯著希爾的表情，每一處象徵笑意的細紋，每一處彎起的弧度，每一處褶皺的面板，他都細緻地觀察過去。

一無所獲，然而重新看整張臉時，他才猛然反應

——笑著的希爾，其實已經，哭了很久了。

伊萊才剛得出結論，下一秒，就被希爾攬進了懷。

鋪天蓋地的哭聲終於溢位，從壓抑的小聲抽泣，演變成讓人心顫的長串嚎啕。

伊萊仰著頭，感受著眼淚落到自已毛髮上的溼濡感。

原來還是，小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