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一番言論,立刻讓朝野鴉雀無聲。從沒有人想到,竟然會有人在辟雍大典上,蚍蜉撼樹一般,狀告當朝太傅。

皇帝的面色逐漸冷峻,混沌的眼珠透出一股兒寒光,側目問道:“孫太傅,範卿所言,是否屬實?”

孫太傅頷首,默默地走下臺階,立於范進身旁。

如若換做其他人,面對此種指控,必然會激辯反駁。眾人屏息觀望,其實也有看好戲的心理。

可是,孫太傅卻出奇地鎮定,說道:“半真半假。”

這倒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甚至讓在場的官員一時忘了朝廷禮儀,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皇帝面對漸起的輿論,眉頭緊鎖,問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孫太傅緩緩說道:“臣教子無方,以致犬子行事狂悖、犯下大錯。在國子監入學禮時,對範大人多有不敬。臣,愧為人師,甘願受罰。”

皇帝聽後,原本冷峻的臉色逐漸緩和了下來。雖說孫高中紈絝聲名在外,估計確有仗勢欺人之舉。但論及事情輕重,這等私人恩怨,屬實不至於在辟雍大典上公然上奏。

想到這裡,皇帝對范進的孟浪有些不滿,但又只能安慰道:“居然有此事?孫高中言行失距,待朕查明,定嚴厲處置。孫太傅教導無方,亦有責罰。請範卿放心。”

皇帝表面上處置了孫高中,又對孫太傅加以斥責,極大地保護了范進的顏面。但是語氣中隱隱有震懾之感,彷佛是在告誡范進,要適可而止。

可是范進見皇帝急於了結此事,不顧觸犯龍顏的可能,叫住了想離開的皇帝,說道:“皇上,臣上奏並非私怨,而是為了公道。臣找到了范進冒名頂替、進入國子監的罪證。而且昨日架閣庫大火,有人證目擊,范進意圖殺害調查此事的李書漫,駕車逃跑,意欲毀屍滅跡。而孫太傅有意包庇,致使李書漫始終生死未卜。”

全場震驚!

皇上剛剛起身,又重新坐了回去。他重新審視著范進,范進眼神堅毅,視死如歸,手中高舉一封奏書。皇上點了一下頭,掌事公公立刻會意,走下臺階接過奏疏,呈到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攤開奏疏,逐字逐句地閱讀,越到後面,面容越憤怒。最後,皇上將奏書狠狠地摔倒在孫太傅面前,怒道:“孫太傅,你作何解釋?”

天子之怒,震懾朝堂!

孫太傅俯身,說道:“空口無憑,臣請範大人拿出證據。”

范進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面對孫太傅,質問道:“這封信是從孫太傅房中拿到的,是顧將軍寫給您的。孫太傅,可否眼熟?”

“眼熟。”孫太傅點頭,答道:“顧將軍寫給老夫一封信,信中提到師團出行時發現了一名監生的屍體。”

范進說道:“孫太傅承認就好。那麼請問孫大人,一名監生路上遇害,但在國子監中人數照常,多出的那一個人是誰呢?”

孫太傅問道:“範大人是懷疑孫高中?”

范進逼問道:“難道還會是別人嗎?誰敢偷樑換柱卻不怕東窗事發?誰又有個在國子監中能隻手遮天的父親呢?除了令公子,範某實在想不到其他人。”

范進氣勢咄咄逼人,孫太傅好似無力辯解一般,微微嘆了口氣,說道:“老夫這一生,負一人便已罪孽深重,又何敢負天下學子?”

孫太傅悲憫地望向天空,此時層雲漸密,遮蓋了炙熱的日光,給辟雍殿染上了一抹灰色。眾人心情也如這天色一般地沉重,料定孫太傅今日是躲不過這一劫了。

皇上露出一抹為難之色,乾咳了一聲,語氣稍緩地說道:“孫太傅,朕許你自辯。”

孫太傅頷首會意,對范進問道:“請問範大人,這封信從何而來?”

“一名監生從孫太傅的書房中搜到的。”范進答道。

孫泰點點頭,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問道:“是葉景桐給範大人的?可否請他出來問話?”

“當然!”范進自信滿滿,只要有了葉景桐的證詞,那麼對孫太傅的指控無疑更有說服力。范進轉身向後望去,在眾多監生之中,卻沒發現葉景桐的身影。

葉景桐就這樣無聲無息得消失了!

范進怔住了,望著一群不明就裡的監生們,一種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

孫太傅明知故問道:“範大人,葉景桐呢?”

范進立刻轉身,面向孫太傅,激動地說道:“他剛才就在這兒,現在人不見了,範某隻能佩服孫太傅手段高超!”

“範大人,是懷疑老夫殺人滅口?”孫太傅問道。

范進此時似乎失去了理智,大喊道:“難道不是嗎?那名頂替的監生如此,葉景桐如此,就連李書漫也是如此!罪魁禍首就是你們孫氏父子!”

范進說到最後一句時,近乎歇斯底里。

從李書漫到葉景桐,調查此事的人一個一個消失。在這萬眾矚目的朝堂上,范進感覺只有自已,直面對抗黑暗勢力。

孫太傅直視范進的雙眼,平靜地問道:“範大人,老夫就想問一句,告發老夫真是是為了公道嗎?”

范進忽然一怔,他以前從未懷疑過檢舉孫太傅的初心。但是葉景桐莫名其妙的消失,卻讓他隱隱感到,自已似乎是被人利用了。

不!

不會的!

我沒有被利用!

范進在心中告訴自已,也告訴孫太傅道:“是的!為了公道。”

“好!”孫太傅面對皇上,作揖道:“陛下,臣請皇上召見孫高中、李書漫!”

眾人聽後,議論紛紛。范進一路猛攻,氣勢逼人,卻沒想到證人卻臨陣逃脫。孫太傅看似招架無力,卻在最後使出致命一擊。局勢反轉,令人震驚!

一炷香後,孫高中、李書漫走上辟雍殿,拜見皇上。眾人看到,李書漫的頭上,確實纏著一圈紗布,看來遇襲之事所言不虛。

范進看著受傷的李書漫,想說什麼卻張不開口。

皇上略帶焦急地問道:“這究竟怎麼回事?你們二人,從頭到尾,細細道來。”

孫高中率先答道:“草民之前和李助教有些私怨,所以葉景桐慫恿我教訓她一下。但跟蹤到架閣庫時,發現早已燃起大火。草民思來想去,還是把她救出火場。卻發現,她腦中遭受重擊、昏迷不醒。只好駕著馬車,送去醫館。沒想到,路上卻遇到殺手行刺,幸好父親派人及時趕到,救下了我倆。”

皇上朝李書漫看去,問道:“李姑娘,孫高中話是真的嗎?”

李書漫回答了個“是”,望了一眼早已呆若木雞的范進,回答道:“民女受孫大人所託,暗中調查冒名頂替一事。在架閣庫對比監生字跡時,發現只有葉景桐的字跡與之前出入較大,且像極了元崇的字。可就在此時,架閣庫突然著火,民女也被人襲擊、不省人事。醒來後,民女發現,自已在孫高中的馬車上。正在我二人爭執之時,遇到了元崇派來的殺手。”

皇上面容嚴肅,問道:“殺手何在?”

孫太傅回答道:“已關入大理寺,等待提審。另外,監生屍體也已運至,大理寺已派人去往葉景桐的鄉籍,通知親屬辨認身份。”

皇帝的眉頭微微舒展,事情也漸漸明朗,他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范進,說道:“此事交於大理寺審理,待真相查明,再行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