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我知道你沒睡著。”

小男孩緩緩睜開雙眼,眼神空洞無物。

“你是誰?”小男孩問道。

“我是誰?”顧一凌將匕首抵近一寸,目光一凜,說道:“前幾天,在方鶴蓮府中,我們不是才見過嗎?”

“你,我,見過?”小男孩眉宇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後表情漸漸變得痛苦起來,雙手不斷地拍打著自已的頭,喃喃道:“我不記得了。”

顧一凌看著小男孩痛苦的樣子,心中生出一絲疑慮。

他失憶了?

還是裝的?

“別裝了!”顧一凌厲聲喝道,隨後高高舉起匕首,說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吱嘎——

門開了。

李書漫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

“顧大人,你沒走?這孩子睡得好嗎?”李書漫問道。

顧一凌坐在床邊,輕輕掖好被角,床上的小男孩似乎睡得香甜。

“睡得正香呢。”顧一凌說道。

就在剛才,他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已近,猜測是李書漫回來了。於是,立刻收起匕首,坐在床邊,威脅小男孩閉上了眼睛,佯裝一切無事發生。

這個小男孩的身份事關狄國,暫時不要讓其他人知曉了。

“這小男孩一定過得很可憐。”李書漫放下水盆,也坐在床邊,眼中充滿心疼,說道:“他這麼小,就遍體鱗傷,可見從小就生活在家暴之中。”

“家暴?”顧一凌不解。

“就是家庭成員間的暴力,毆打、辱罵或是漠視。孩子生活在一個充滿傷害的環境中,往往會出現心理或是思想上的問題。”李書漫解釋道。

顧一凌再一次端詳起小男孩。以前看他,覺得他恐怖可怕。卻不曾想,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才變成今天這副模樣的?

月光朦朧,靜夜無聲,習習的晚風吹得人涼爽愜意,顧一凌和李書漫就這樣坐在床邊,不知何時沉沉地睡去。

——

到了正式開學的日子,學堂可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李書漫穿著一席紅色的衣裙走到臺前,向臺下的家長和生員鞠了一躬。

“尊敬的家長,可愛的孩子們,大家好!金秋八月,碩果迎新。在這收穫的季節裡,很榮幸能與家長們共同參與孩子們的開學儀式。在此,我謹代表學堂的全體塾師,對百忙之中蒞臨現場的家長們報以由衷的感謝,對孩子們報以熱烈的歡迎。”

臺下掌聲雷動。

二樓的廊柱後,顧一凌看著樓下的這一幕,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這丫鬟又在胡鬧些什麼?”顧一凌從齒縫中蹦出幾個字。

“大人莫怪。”衛昀說道。自從認識這姑娘,他就發現他家大人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好了。連忙安慰道:“學堂都會辦開學儀式的。”

顧一凌捋了捋緊蹙的眉頭,忽然發現昨晚的小男孩站在李書漫的身後。

“那個孩子怎麼也在?”

“大人是說小冀嗎?”衛昀問道。

“小冀是什麼?”顧一凌一臉疑惑。

“是書漫先生給這個男孩取的名字,全名叫什麼‘冀劈踢’,書漫先生說符合這個孩子的氣質。”衛昀解釋道。

“我沒問你他叫什麼?”顧一凌緊張地問道:“我問你他為什麼會在這兒?”

“啊?”衛昀不懂顧一凌為何會這麼緊張,解釋道:“書漫先生說他失憶了,所以先讓他上學,再慢慢尋找他的家人。”

顧一凌絕望地閉上雙眼。

當初自已創辦這個學堂,就是為了培養安插在狄國的細作。沒想到李書漫竟把這個男孩帶到了這裡,如果他沒有失憶,無疑是把自已的計劃暴露在敵人面前,又談何勝算?

李書漫,你真是個闖禍精!

“阿嚏!”李書漫打了個噴嚏。

該不會有人在背後罵我吧?

“小冀小冀。”小書漫轉身說道。

“我在。”小冀上前。

“把我的手帕拿過來。”

“好的,先生。”小冀轉身下臺,去取手帕。

李書漫笑了笑,這孩子可真像智慧音箱。

李書漫整理了一下,接著說道:“各位家長,不知大家有沒有想過,究竟想把孩子培養成一個怎樣的人?”

臺下家長突然被這麼一問,不知如何作答,皆面面相覷。

“讀書嘛!當然希望他考取功名,光耀門楣。要不然還不如回家種地呢。”

“我家是女孩子,當然希望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這樣才能得嫁高門啊。”

有些家長直言不諱。

李書漫默然。

在一個農耕經濟為主的時代,小孩子稍加訓練,就能掌握農桑,成為家裡的勞動力。能讓孩子不事勞作,並出錢供其讀書的父母,付出已然超乎平常,又怎能沒有較高的期待呢?

自已作為老師,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孩子未出入社會,自是不懂父母賺錢養家的辛苦;父母也走出學校多年,也不懂孩子內卷競爭的壓力。如此,矛盾在一個個家庭中滋生蔓延。

“若孩子苦讀一生,也未能金榜題名呢?若孩子得嫁高門,卻鬱鬱寡歡呢?若生存得以保障,世俗的成功,真的能換來內心的幸福嗎?”李書漫連連發問。

臺下陷入一片沉默。

有些家長看了看手中懵懂無辜的孩子。

“於孩子個人而言,我們要培養他成為一個自尊、自愛、自信、有目標、敢行動的人;於家庭而言,我們要培養他成為一個有愛、有擔當的人;於國家而言,我們要培養他成為一個有理想、有情懷的人。

內心為因,外物為果,生命本就是因果相連。唯有內心堅定,才能抵禦萬難,實現自已的人生價值。”

一席話說完,家長們並沒有立刻回應,有些人甚至竊竊私語,暗道一切皆是空談。

李書漫笑了笑,她已預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罷了罷了,誰讓自已不願屈服於這個時代,非要做一個不知變通的傻子呢?

顧一凌在樓上靜靜地聽完這一切。

他自小生活在高門深宅,見慣了女子因攀比首飾而沾沾自喜,為男子青睞而爭風吃醋。

李書漫卻與眾不同,她出身低微,卻不諂媚權貴;她生活困苦,卻勇於追夢。

她的思想超脫於世俗。

她的堅韌竟不輸男子。

這樣的女子,真是世所罕見!

顧一凌深情地望著李書漫,溫柔而堅定,內心的愛意漸漸湧動。

——

京城某處小巷中。

巷道狹窄逼仄,陽光照不進來,潮溼的牆磚上佈滿了青苔,空氣中瀰漫著腐壞的氣味。白衣男子面壁而立,用匕首輕輕地划著牆磚的縫隙。兩名黑衣男子跪在他身後。

“公子,還是沒有找到人。”一名男子說道。

“奇怪了。”白衣男子摩梭著鋒刃,轉過身來。

突然刀刃一亮,猛地刺入男子的腹中。男子預料不及,掙扎了幾下,便倒地不動了,殷紅的血慢慢滲出,染紅了地面。

“一個九歲的男孩,能跑到哪裡呢?”白衣男子轉頭,看向另一個男子。

另一個男子被嚇得抖若篩糠,驚懼地說道:“屬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陰燭。”

白衣男子仰望,高牆之間是一道狹窄的天空。

陰燭,你為何不回來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