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在戈壁黃沙中行進著,開闊寂寥的戈壁之上,風聲不再嗚咽,而是呼嘯在天地間。

黃沙彷彿這片天地中的唯一主角。既有掩埋一切的厚重,又能隨風漫天飄飛,時靜時動,時沉時浮。

除過兩架馬車,二十幾人的隊伍排成長列低頭趕路。大夥都很少言語,連馬兒的嘶鳴聲都少有。只有最前方的楊恆不時轉過身朝後方呼喊一聲:“都跟上了,別掉隊。離鎮子不遠了,回去了咱今晚就好酒好肉,慶祝一番。”

聽聞酒肉就在眼前,風沙中疲倦的眾人打起幾分精神,微微挺起胸來,繼而對抗這片沒有止息的風沙之國。

餘有時赤著腳跟在隊伍側面,望向腳下這條既不寬,也不平的道路。

眼前似乎浮現著一隊隊的人馬,或是像楊恆這夥馬隊,又或一眾揹負異地貨物的商隊,牽著幾頭駱駝,運著幾箱物資,在這風沙之中緩慢又來回奔波。隨著時間,一夥夥人,一匹匹馬,才在這荒漠中踩出一條稍微舒坦,指引著方向,通往家鄉的道路出來。

這是一種荒誕的感覺,在餘有時的腦中,沒有任何與自已相關的過往。此刻卻望著腳下,卻又彷彿親眼看見了一隊隊身形模糊的人馬,他們無名無姓,無貌無聲,與他毫無關聯,卻在餘有時心間描畫著人間。

在林中已久,見樹遇溪流,此刻終是在人間。

行走在風沙中,身旁第一次有這麼多人。儘管此刻無人歡鬧,多是疲憊,卻也片刻心安。

馬隊中的人膚色都黃暗,裸露出來的眼睛望向地面,偶爾也轉過來看向一旁正赤腳走在戈壁的餘有時。

前面那輛馬車上的窗簾掀起一角,探出一個姑娘的面龐,臉頰圓潤,眼睛靈動俏皮地眨著,洋溢著一股馬隊眾人此刻缺失的活力,猶若荒漠裡清泉。

待從一旁發現餘有時,審視一番,又縮回腦袋,放了下簾子。

“此番進入戈壁,好生無聊。要尋的東西沒尋到,白白浪費了時間不說,這般回去,小姐你少不了被她們嘲笑。”

“本就是出來碰碰運氣,既然無緣,強求不得。”

“唉……剛剛我瞧見了那流民,居然連鞋子都沒有,赤腳在沙石中走著……瞧著怪可憐的。”柔柔的聲音從馬車中飄入戈壁,而後被風沙卷著呼嘯往遠處。

一路上少有休息,最前方的楊恆不時鼓舞隊伍的氣勢,為了防止遇上風暴,馬隊裡的人皆是堅持低頭往鎮裡趕去。

待風聲變小,飛沙變少,視線裡便出現了些許綠意。

戈壁處的仙人掌格外高大,掌葉頂端結著紫紅的果實,有蜥蜴吐著芯子,轉瞬不見。

沿著道路再行半個時辰,待夕陽斂盡鋒芒,橘意溫柔的落往地平線時,一行人終於風塵僕僕地走進了葬沙鎮。鎮子不算太大,但棚戶連綿,房屋交錯,也有著相當的規模。

待楊恆翻身下地,牽起紅鬃馬,走在街上,兩邊不少人起鬨道:“楊頭,這次風沙吃夠了沒,去了這麼久。”

“有沒有挖到寶貝?”

“那水嫩嫩的兩姑娘,楊頭你有沒有試試,嘿嘿……”

“滾一邊,楊頭是那樣的人,你讓劉寡婦聽見不得大嘴巴子伺候你”

“嘿嘿,你少來,咱楊頭,劉寡婦她就吃不到。”

街道兩邊轟然大笑,鎮外的沉默疲倦,瞬息就飛散在這片熱鬧之中。楊恆也不回應他們的調侃,帶著一隊人馬就往鎮子東邊走去。

餘有時新奇的瞧著鎮內的房屋、攤鋪、和形形色色的人,街道上除過那些一眼能看出帶有風沙味道的小鎮本地人,也有著不少服飾風格迥異的人在穿行著。

此刻進入鎮子裡,瞧著眼前的一切,同路上所想,餘有時知道自已怕是已到了離那片林子和那座山相當遙遠的地方。

茫然嘆息之外,他也並不知道自已該往哪去。瞧見楊恆一行人往東邊去,他便一邊打量兩旁的店鋪一邊跟了上去。

楊恆最終在一座三層的木製客棧前停下身來,客棧正門掛一大鎏金匾額,寫著“金風客棧”,門前留有兩片不大的土地,種著幾棵橘子樹。

枝葉綠油油的,觀其模樣應是被澆灌培養得很好。

無論是高於周邊一截的三層客棧本身,還是那塊鎏金牌匾,亦或這幾棵生氣勃勃的橘子樹,都彰顯著客棧的不同尋常。

後面馬伕將馬車牽至客棧門口。楊恆開口道:“已經安全返回客棧,楊某一行人的職責便已盡到。希望接下來,二位姑娘能在葬沙鎮有所得。”

馬車門簾被掀起,一圓臉姑娘身手敏捷地走出跳下來,嘴上嘟嘟著“終於到了,馬車把人搖得累死了。小姐快下來啦。”

在圓臉姑娘的抱怨中,白衣女子款款走出,朝著楊恆微微欠身:“辛苦楊鏢頭與各位了,此番能平安往腹地走上一遭,多虧了各位。”

楊恆抱拳回禮,“不敢當,拿錢辦事,本是我等分內之事罷了”,又轉身向著馬隊下令,”快幫二位姑娘把東西搬回客棧,”有四人從隊伍走出,從後方的馬車上搬出兩個玄鐵箱子,進了金風客棧。

待四人出來,楊恆便告辭,帶上了一眾人離去,“都先回家報聲平安,晚上在老地方,酒肉管夠!”

一路疲倦少語的漢子們聞言突然爆發一陣活力,勾肩搭背,歡呼起來。“今晚我一定要喝個痛快”

“快滾吧,上一次你喝的還沒我尿的多……”

“哈哈哈……”

餘有時瞧著夜色將臨,便繼續往前走著,希望可以找個過夜的地方。

“喂,喂!”

“喂,那個沒穿鞋的,說的就是你”圓臉姑娘雙手插著小腰,嬌聲叫到。

餘有時反應過來,轉身向二人看去,有幾分不解。

少女從腰間繡花荷包中抹出一小碎銀子,朝著餘有時拋去,“去買雙鞋子吧,再吃點東西。”

餘有時雙手捧住小小的碎銀,突然感慨,原來自已沒穿鞋子這麼久了。

不知穿上鞋子是什麼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