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餘有時被一陣動靜從虛浮的淺眠中吵醒。小女孩開啟房門,輕手輕腳小心地從門外走進來。

進屋後她脫下鞋子,提在小手上,慢慢走到床前。

餘有時藉著淡淡月光開口問道:“怎麼了?”

女孩撥浪鼓似的搖頭,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卻直愣愣看著他:“哥哥,你身上有好看的光嘞!”

餘有時往自已身上看過一圈,什麼都沒發現,只看見一旁小女孩那趴在床邊黑白分明的眼睛,和肉嘟嘟的臉蛋,很是惹人痛愛的模樣,此刻餘有時已經完全體會了男孩對妹妹的寵溺,粉嫩嫩的小女孩誰都願意捧在手心裡。

雖然看不見女孩口中那好看的光,但這場慘烈的遭遇卻在一片光影錯亂,明暗不分中,將三人打入不知彼此此刻生死、不知對方身處何處的境地。

“我怎麼在這?”女孩眨著的靈動眼睛,將餘有時從悲傷中拉起。

“孃親從鎮上回來時,發現你倒在前面溪邊。那會你傷口雖然已經快好了,但還是流了很多血。”

“是這樣嗎……”

“嗯,孃親還教訓大哥,說受了傷不好好修養,就會這樣。哪天被人撿去。大哥身上大傷小傷也總是沒斷過。”低頭看向小腹被鹿頭妖物洞穿造成傷口,此刻已經快要癒合了。只剩一片深紅扭曲的疤痕,不聲不語記錄著。

但早在洞中戰鬥時,小腹傷口就已經不疼了,疼痛難以遏制的地方藏得很深。

藏在心間,藏在腦海,藏在窗外梧桐,藏在西天明月。

只待寂靜襲來,只等涼風吹起。

餘有時這會也無意睡覺,便開口陪著少女聊天:“他還受過大傷,這麼厲害?”

“嗯!大哥去為我摘野果,從樹上掉下來,左臂腫了好久。”

“小傷呢?”

“大哥為我去溪裡逮魚蝦,被石縫裡的螃蟹夾破了腳趾,還有……”

——

……

黑夜不知怎麼就過去了,小女孩走後,餘有時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醒來又是一陣鬧哄哄,男孩要讓他陪著去一處林中給小妹掏蜂蜜,因為小妹愛吃甜的,而他夠不著。

“我去為你端藥,過了今天應該就沒事了。”繫著圍裙的大姐來看過餘有時的恢復情況,還將小男娃順帶趕了出去。

小女孩或許因為昨晚睡得晚,這會還沒見著。

餘有時慢慢起身下床,突然見前方桌邊站著一幼童。幼童唇紅齒白,瞧其模樣比小女孩還要小上不少。

“前日星象大亂,我找尋數日。差點錯過了禍端。”滄桑無比的聲音從幼童口中傳出,在清晨的房間中顯得怪誕,突兀。讓餘有時更願相信聲音自已響起在心頭,而非出自眼前幼童。

“唉……這世界已夠荒亂。逆亂因果,誰知又是怎樣的結果。一群外族隨意插手,這世間不能隨意再變了。”

幼童眉目清亮,微微作揖,“你自哪來,便回哪去。”

屋門“哄”的一聲被快速推開,小男孩跑了進來。卻發現,床上已沒了餘有時的身影。

他扯著嗓子呼喊一陣,也無人回應。

來到床邊,餘有時躺過的地方還有溫熱未散去,帶著裂紋的墨蟬靜靜躺在一側的被褥上。拿起抓在手中,冰涼滑潤,似鐵似玉。

“大姐,人沒了,他跑了!小妹,我給你個好東西!……”小男孩握著墨蟬就衝出了房門。

——

……

“你這小子,找死不成!沒聽見讓你閃開,也不怕馬蹄將你手腳踩斷。”楊恆拽起韁繩,堪堪將馬停在餘有時身前。高大的紅鬃馬嘶鳴不止,奔波後的灼熱氣息撲面而來。

餘有時這才從一陣暈眩中醒過神來。楊恆見他一副呆愣的模樣,還以為是個可憐的痴傻之人,便不再計較。朝一旁扯扯韁繩,雙腿一夾馬腹,就要繞開餘有時繼續趕路,口中還喊道:“後面的跟上,別落下。”

原來他身後還有著一眾人馬,拉著大箱小箱。隊伍中間還有兩架馬車,裝飾繁華。

“請問,你是何時看見我的?”餘有時疑惑開口。溫馨的房間,言語玄澀的幼童,皆已不在眼前。

幾人正身處一片荒僻的戈壁,沒休止的風捲著沙從南至北。雲卻很大很厚,遊在藍天。風景與那片林間截然不同,好似不相往來,各自存在的兩個世界。

楊恆面上以黑布護著口鼻,聲音帶著一絲沉悶:“你這人傻了不成?方才還離你老遠,我便呼喊要你讓道。誰知你竟沒點動靜,就那麼站在路中。這會的問題也是莫名奇妙。”

餘有時只好先道過歉,推說自已餓昏了頭,給犯了迷糊。楊恆坐在馬上,向下打量餘有時一番,見他一身衣服破爛,此處戈壁灘上,砂礫石塊無數,竟還光著腳,全然一副落魄難民般的樣貌。

身後有人來到楊恆旁邊問道:“是何人攔下我們?”楊恆搖手,“碰巧遇上了一個流民。我們繼續趕路便是”那人返回傳話去了。

餘有時無奈卻又沒法解釋,且不說自已身份一團模糊,家人朋友、籍貫經歷一概不知,這幾日的遭遇也是光怪陸離。他自已都還無法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必說向人解釋,讓人信服。

配上一身襤褸,被稱為流民,卻也是符合他的境遇了。

餘有時抱拳躬身,“方才是我的不當,無意間擋住了大夥的去路,還請見諒。”楊恆見他不似莽夫或是些偏遠未開化之人,揮手道:“無妨,你速速讓開便是。”卻見眼前赤腳之人面中浮現一陣猶豫,終是開口,“請問,各位要往哪去?”

落在後面的一隊人馬已經跟了上來,皆是以布裹著下半張臉,為口鼻擋著風漫天沙。眾人的衣服,頭髮皆是灰濛濛的,穿行戈壁,像附著了一層厚重又揮散不開的睏倦。

風沙之中,面巾之下,他們都不太主動說話,靜靜等著前面紅鬃馬上的楊恆發號施令。

“我們是莽沙鎮上的人,這會便要回鎮上去。”楊恆沒有隱瞞。一隊人馬皆習武出身,此刻刀劍旁身,他不需提防這赤腳之人。

“能否帶我一同上路,我想去鎮上的瞧瞧,身邊的人都走散了。”

楊恆還在猶豫,馬車上傳來一女聲,“便帶上他吧,不要再做耽誤。待會起了大風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