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踏出店門,撞入熙攘的人群之中。

每一張臉都像極了他。

男女、老幼,幽深的黑瞳都在斜晲著她。

陳映微邁出的腳退了回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映微,你還在掙扎什麼?”

那道熟悉的混音響徹頭頂。

她對這種俯視眾生的聲音有那麼些厭惡與不安。

“你是誰?!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陳映微朝著人群大喊,沒有人回應,好像並沒有人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好像這一瞬間與世界間隔出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只是一隻‘手’。”

話音落,屏障消失,她邁出的步子向前撲了空,身體重新獲得了失重感。

陳映微摸了摸臉,是她瘋了還是在做夢?

不,從重生開始的瞬間,她就覺得荒唐。

大腦闖入了割裂的畫面感,陳映微猛然想到自已出來的任務,憑著依稀的印象朝著記憶中的畫面跑去。

這帶十字路口而且旁邊是工地的,只有那個地方。

八年前的自已跑幾步便喘的不行。

陳映微努力將這具身體的潛能發揮到極致,心裡暗罵高中時的她為什麼不多注意下身體素質。

到了,馬上要到了。

眼前出現了一個持傘的少年,駐在清清冷冷的雨簾裡,無需多去注目,便格外惹眼。

萬幸,她趕上了。

耳邊響起發動機引擎的低吼聲,沒看的清眼前是什麼閃過,那道影子便筆直彈向他。

“江書明!”

陳映微驚恐出聲,要抓出去的手碰到了什麼電網般,迅速灼傷她的面板。

那一秒的熾痛,幾乎快要讓她昏厥過去。

晚了,晚了,還是晚了嗎?

她別過眼去,不敢看慘劇。

這一刻,她多希望是自已精神出了問題。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克服不了心裡那道巨大的鴻溝。

即使曾經他對自已並無太多感情,但想到江書明在自已屍體前痛苦的場面, 心發酸的疼。

“有事?”

陳映微呼吸輕輕一窒,不知怎的,心跳慢了許多。

發生的一串事,讓她心臟受不了這般刺激。

整個人像是虛脫般蹲到了地上。

男生長身玉立,他將傘稍稍斜了下,遮住了她頭頂的雨。

女孩看著那眉眼間的疏離淡漠,緩緩開口:

“你,你,沒事啊,剛剛,有車..”

女孩從嘴裡胡亂蹦著奇怪的詞語,少年轉身,見並無來往車輛,墨眉蹙了更深。

她套著件肥大的紅色雨衣,白色短裙下面的雙膝蹲得有些發紅。

雖然雜亂的劉海擋住視線,但耳邊的溼發柔柔地垂在鎖骨上,整個人看起來乖得不行。

“謝謝。”

少年禮貌性地回了一句。

陳映微試圖去看傘下的那張人臉,但被刻意隱去。

“有事,我先走了。”

少年輕輕頷首,傾著的傘便又收回。

不待反應,那道修長的身影已隱入雨幕中。

一切,如夢幻泡影。

陳映微回到餐館裡的時候,許歡言快要解決完一整隻魚。

“微微,你怎麼了?”

菜餚的香氣與周圍觥籌交錯的碰杯聲讓她獲得了些許安定。

人幾乎是掛坐在椅子上,剛剛的一切好像是自已在虛驚一場。

陳映微下意識去拿筷子,發現手指上多了些灼過的紅痕。

***

闊別多年,陳映微再回到這間民宿時有些恍惚。

一些發舊的記憶腦中一過。

時間有些太長,讓她有些覺得不真切。

整體建築是淺咖與奶白的基調,設計簡約,有很大一部分出自她母親的手筆。

環書離正對著這月賬目,見推門而入的陳映微先是一驚。

“映微?呀!你不是後天才回來嗎!”

“有事,我就先改簽了,給您發訊息,但是沒回,阿歡這幾天正好沒事接我回來的。”

那個地方,她片刻不想多待。

陳映微笑著搖了搖手裡的東西,“給您買了愛吃的芒果。”

“對不起啊微微,這幾天我實在是忙的暈頭轉向,害呀,你這孩子瞎花什麼錢啊。”

“來讓我看看,這兩年怎麼瘦了這麼多。”

環書離掰著她的肩頭,細細掃量著每一處。

驀得,環書離的眼眶有些發紅。

“微微是阿姨沒有能力讓你吃了這份苦,我知道你在那受了不少委屈,你媽媽臨走前讓我好好照顧你,阿姨知道你在那過的不好時每天都在和敬局那邊打電話聯絡你,還好,現在出來了。”

環阿姨試著她身上那幾兩肉,基本剩些骨頭架。

“還記得你走的時候像個黃毛小子,頭髮還是黑色好看..”

滾大的淚珠搶先落了下來,環阿姨心疼地瞧著這小孩的眉目。

陳映微鼻尖酸得一疼,她攬過環書離的肩。

身體的溫熱在二人間流轉。

扶平了白天的荒誕。

“環阿姨我已經回來了,都過去了,之後就往前看吧。”

陳映微語氣淡然,她越過環書離的肩頭看向大廳落地鏡中的自已。

時間足夠讓她從容不迫地說出這番話。

環書離撐著她的肩膀有些發愣,她掌心緩緩撫過陳映微的臉蛋。

許久不見,這小人成熟得讓人心酸。

到處都是她母親的樣子。

她不敢想,這兩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陳映微試著努力放平嗓音:“我現在很好,之後我會在學校裡好好學習,爭取考到好的大學。”

環書離見她這幅樣子,有些怔楞,很快破涕為笑。

“映微長大了啊,阿姨不說那麼多煩心話,累了吧,房間早早給你收拾出來了,快去休息,一會兒下來吃飯,明天就得去學校報道了。”

陳映微乖乖點了下頭。

這間民宿是當時母親生前和環書離兩人合夥做的投資,也是為她留的落腳處。

父親常年生意,又因為酒場應酬上的留戀,在家中鬧得不可開交,母親一氣之下領著她和自已的密友開了這家店。

那個時候,陳映微還對婚內出軌這個概念有些朦朧。

自此,母親便帶著她長期住在了這裡。

民宿緊挨著海邊,四季發潮,一摸床褥都能擠出水來,但尚且還算蓬鬆,能聞到陽光曝曬後的香氣。

陳映微懶懶地將行李丟在地板上,脫掉外套,看向了鏡中青澀的軀殼。

陡然,瞳孔一縮。

陳映微扒著鏡子,指肚覆上胸口正中的的圓形疤痕。

“這是...?”

觸碰的一瞬,寒流自脊背快速滾過。

“咚!”

陳映微悶聲跪坐在地板上,強烈而又複雜的感覺像是一隻手撅住了她的心。

令她不能自控,令她不能呼吸。

什麼時候自已的胸口上多了一道傷疤?

房門不合時宜地被敲響,環明問:“微微下來吃飯吧。”

“好,好,馬上。”

胸口的疼,讓她直不起腰來。

“剛剛聽到房間有動靜,微微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換個衣服。”

“那,我先下去了,今天給你介紹介紹店裡的人。”

陳映微從嗓子裡“嗯”了個字眼,她艱難縮了縮身子,疼痛感終於消失了許多。

這一次不是幻覺。

真真的,落在了身體上。

憑著本能的直覺,陳映微預感這和自已的死有關。

想了想白天時的那道聲音。

他說自已是一雙‘手’。

那看來只有他知道自已重生的事情。

對方來意不明,尚且先按兵不動。

……

民宿被切成了兩個區域,後院是供給員工還有老闆住宿的地。

從樓上下來,見著穿球服的男生正對著一顆芒果用刑。

像是在用漁網進行凌遲,芒果被劃出了扭扭歪歪的格子。

女孩靠近,他的刀法更是有些慌亂。

“微微姐。”

男孩侷促地喊了聲,沒敢抬視線,他以一種僵硬而奇怪的姿勢保持著切芒果的動作。

“小八?”

陳映微帶這些驚詫問。

“我是,微微姐,你不記得我了?”

“可,你之前不是...”陳映微稍作比量,體型似乎與記憶中出入略大。

突然男孩將刀放下,挺直腰身,帶有些驕傲:“我已經一米八了!”

餐廳裡,二人陷入片刻的緘默。

女孩平靜的眼中多了分驚愕,倒是把小八弄得慌促。

“我,我,微微姐,我突然想起來前堂還有活沒交接完,一會兒來吃飯啊!”

陳映微看著逃開的身影,忽而想到了前一世。

那年二十四歲,她拒絕了一個男孩的心意。

男孩滿腔熱忱,從寧城搭了兩千公路的綠皮而來。

那時,陳映微看了看街對面坐著的人,躲開了少年的目光。

“抱歉,我已經結婚了。”

……

手裡的學生卡被來回翻轉了好幾遍。

陳映微看著證件照上的自已有些沒緩過神兒來。

自已怎麼就重新回到高中了呢?

“這個是光碟,裝進袋子裡了,裡面還附贈我們店裡給的100元優惠卷。”

“噯?謝,謝謝。”

還沒等反應過來,袋子已經被塞進了手裡。

“小姐姐,我們店裡能不能把你的照片當作範例展示,這是最近拍人像最滿意的一次,如果您不願意的話也沒事。”

指尖略略發滾燙,店家真是讓她騎虎難下。

想來一圈,對自已並無壞處,她點了點頭。

“好,真的太感謝您了,慢走啊。”

從照相館出來的時候,天色昏昏。

夏令時的傍晚被拖得極為漫長,街上忽然爆發出一陣轟笑。

穿著校服的女生舉著一把透明傘,身邊人將地上收集的花囊進傘裡。

“這次一定抓準時機嗷!”

“對啊,我撿花都快要累死了,快擺好手機位置。”

“設好倒計時五秒!”

“一切okay!”

伴隨著開門的聲音,繡球花如雨傾落而下。

陳映微看得入神,心裡那攤老舊的渾水像是被觸動了般。

她看了看身側櫥窗中的自已。

亞麻色的長裙架在雙肩上,有些枯草的發塌拉在肩頭。

回想著剛剛見到的女生,嘴角努力地向上牽引。

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動著。

果然,自已還是不適合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