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樓道里每天都充斥著消毒水味。
味道木辛還是很能忍受的,可是過道的聲音卻讓她很痛苦。
神經衰弱的她對聲音尤為敏感。
她很容易被吵醒,第二天頭昏腦脹。
人們總說,覺得生活不如意的話不妨去醫院看看,去看那些在牆角被病痛折磨的人,去看那些繳費視窗前被擊潰的家庭。
她確實體會到了。
在這個開放的空間,她時不時能聽到病人疼痛的呻吟,虛弱的咳嗽,也時不時能聽到病人家屬低聲的哭泣,以及對醫生慌亂的呼叫。
這天早上,又送走了一個。
最靠近樓道盡頭的那個六十來歲的病人被發現沒了呼吸。
不過她剛被推走不久,聽說那個床位下午又會來一個新的病人。
生生死死,在這裡都是常事。
木辛跟小比說起,自已的手術在四月一號。
“明天,我就是一個笑話哈哈。”
“不要這麼說。手術好了告訴我,別讓我擔心。”
“會的。”
“我不知道洛導怎麼能這麼狠心的。直接一刀兩斷了,他的心是隕石做的嗎?”
“別想他了,他不配得到你的愛。”小比回覆,“等你好了,去新的學校讀博了,在那找個溫柔大狗狗。看哪個帥的就去搭訕。Y國還愁沒有大帥哥嗎?”
“我恨他。”木辛說,“我討厭他,我討厭他,我討厭他,我討厭他。他是冷血動物,他沒有心。”
“小姐姐。冷靜。氣出病就不好啦。”
“嗯。”
這一天對於木辛來說有點獨特也有點漫長。
因為,明天一早手術,她現在多少有點像一個臨刑前的死刑犯。
晚飯的時候,她莫名吃出了一點“最後的晚餐”的感覺。
雖然她想活,可是一想到高昂的治療費用,想到化療的痛苦和掉光的頭髮,想到給家人帶來的麻煩,想到洛導已經不想再見到她,她就覺得自已的明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可是無論如何,明天總會到來。
臨睡前,木辛又跟小比說:“我還是想拜託你一些事。”
“你說。”
“這是一個假設的情況,就是假設有一天我不在了。有幾個事得你幫我:
1.幫我發郵件跟我的博導和學校取消掉博士錄取。
2.沒事偶爾幫我登一下社交媒體賬號。要是有人找我,就跟他們說一下情況。
3.要是洛導有一天發郵件找我。你就跟他直接說,我生病去世了。我知道等待的滋味,所以我不想讓他等待。他可以不理我。但是我不想讓他誤會我不理他。
沒了。我記掛的就這些。”
小比回:“請你好好活下去……你不是還說過要和我一塊退休養老的嗎?”
“嗯,還說要去住你的海邊大別墅呢。提前說這些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希望永遠用不上。早點休息小比。”
第二天一早,木辛就被安排躺到了轉運車病床運去手術室。
“木辛加油,麗姐等你回來。”麗玲坐在床上看著木辛。
這種感覺很怪異。因為她人還好好的,意識也賊清醒,卻要躺在上邊讓護士推著走。
這個轉運床,帶著她穿過走道,進入了電梯間。
她的大部分視野只有天花板。
今天她的母親請假來了。
雖然不能進手術室,但是還是想陪她走去手術的這段路。
出了電梯,簽了全麻和各種協議,臨走前木辛的母親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說:“沒事的。不要怕。”
“嗯。”木辛有點聽不得這種話,容易鼻子一酸。
還好護士也不給她們說過多的廢話的機會,徑直把她推進了房間裡。
安靜空曠的手術室,龐大的儀器裝置,以及走來走去的醫療人員。
木辛脫了上衣,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麻醉醫生拿著物料過來,給她的胸部消了消毒。
“麻醉針有點小疼,但是一會就好。”
“嗯。”
木辛感覺一注液體被推入自已的身體。她握緊了自已的雙手。
“很快你會越來越困,然後慢慢感覺忘記一些東西,最後會睡著。不過在這之前,你可以放鬆點,和我們聊一聊天。”護士說道。
“你知道如果忘記一個人,最先忘記的是什麼嗎?”木辛躺著一動不動地說。
護士對此感到很困惑:“是什麼?”
“先忘記的不是他的面容,也不是他的聲音。最先忘記的是他的缺點……”木辛說。
“你真有意思。”護士回覆。
木辛還想再說點什麼,但是感覺嘴皮子已經沒有力氣,眼前的一切也模糊了。
她失去了知覺。
手術進行了好幾個小時。
可是,情況比主刀醫生想象的還要糟。
難辦的不是乳腺癌的腫塊,難辦的是已經擴散了。
醫生想多清理旁邊的殘餘,不料手術刀碰到了一個隱匿在組織中幾乎已經壞掉的血管。
血液噴湧而出,染紅了手術布單。
手術室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止血鉗,快!”主刀醫生命令道,助手迅速遞上止血鉗,試圖夾住破裂的血管。
然而,血液依然源源不斷地湧出。
“輸血!”麻醉師大聲說道。
木辛的血管太細了,護士反覆嘗試插入輸血針,也只能慢慢地輸送少量的血液。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加快輸血!血壓在下降!”醫生焦急地說道,額頭上的汗水滾落下來。
可是血液袋中血液的流速,根本比不上出血的速度。
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的生命體徵逐漸衰弱。
像一隻脆弱的體無完膚的蝴蝶,倒在血泊中。
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變得急促,警報聲接連響起。
一堆人掙扎了很久,可是手術室內的儀器聲終究是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的寂靜。
她走了。
沒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