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約定,木辛一大早就趕去聽洛導的課。

她想佔到第一排,就像去年一樣。

“早啊。”洛導從外面進來的時候一下子就看到了她,只是沒有過多表情,也沒有過多言語。

今天他準備講的課的主題,木辛其實還記得。

一切都是那麼親切。

他也還是去年的樣子。

她確實怕有什麼事情悄然改變了。

課間時間,木辛給小比發訊息:“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洛導變得很老很老。我很恐懼,也很傷心。”

“是不是電影后遺症……你今天不是還去聽他的課了嗎?”

“是,現在就在階梯大教室呢。課間休息。”

“那你覺得他有變化嗎?”

“肯定看不出來啊。這不才半年。不過我發現,他的身材是一如既往地好……”

“就是咯。別老是想太多。不如趁著課間趕緊去跟他說話。去去去,主動就會有故事。”

“嗯……”

木辛被慫恿著站起身來,走過去講臺。

“老師,你下午有課嗎?”

好爛的一個開場。

好差的一次搭訕。

“有。我今天時間安排比較緊。”

“那……我下午可以去聽你的課嗎?”

好蠢的一個藉口。

“只是本科的課程。那個課沒太有意思,不值得聽。”

“好吧。” 木辛確實不是想去聽本科生的課,她純純就是想多看他幾眼。

可是才兩句話,木辛就被打發走了。

不愧是冰山。

洛導見她灰溜溜地往座位上走,補了一句:“我保證,你不會錯過什麼重要的知識。”

她笑了一下,心想:“你就看不出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會錯過知識,可是會錯過你呀。”

“主動失敗。”木辛給小比發資訊道。

11點到12點,下半場的課程又開始了。

木辛安安靜靜地聽著,又記錄了滿滿的四頁筆記。

課程結束後,等周圍的學生慢慢散去,她忍不住又上前找洛導。

這次不是搭訕,是道別。

“老師,我週末就走了。因為我沒法在這邊租太久時間房子,房租很高,我得先回家。”木辛走近跟洛導說道,“我走後會想念你的。”

和去年一樣,她又說了一遍想念。

可是洛導似乎答非所問:“很開心你這次回來了。很開心能再見到你。”

對於離別,他似乎很豁達,至少是看著豁達。

只有木辛是一副心神不寧戀戀不捨的樣子。

“下次回來Y國的時候告訴我。”他說。

這本是一句有溫度的話,木辛莫名卻聽成了一種想要支走粘人蟲的味道。患得患失與自卑怯懦在作祟大抵如此。

“要是回不來了呢?”

“你接下來不是會申博,然後回來Y國讀書嗎?”

“可是很有可能不成功……萬一,回不來呢?”她低下頭,聲音裡有一絲不明顯的哭腔。一個小鎮做題家根本擺脫不了自我否定和憂愁。

“即使回不來,你要是有了新的研究或者專案也可以郵件發給我,跟我分享。”他的語氣像在哄一個無理取鬧的但捨不得責怪的孩子。

他們倆站的很近,洛導身後是一面白牆。就像木辛過往幻想的,可以把他“按在牆上”。

可是此時的木辛,已經沒有半點開玩笑的心情。

他們又要分別了,這是無法規避的殘酷現實。

“我不想透過郵件,我想見你。等我申到博,就回來找你。”

“好。你回去好好寫博士申請提案。也可以告訴我你要申請的學校,我幫你寫推薦信。”洛導算是在鼓勵她也像是在遷就她。

“嗯……”

她的眼眶裡眼淚已經在打轉。

如果木辛是一個小小孩,小到看不出成年人的白色謊言,她一定會滿心歡喜安然踏實地離開。

可惜她已經是清楚離別意味著什麼也明白安慰是怎樣的語氣的無趣大人了。

她抬頭看著他,紅著眼眶,眼裡是無盡的茫然。她不知道自已有沒有能力回來,她太害怕自已不能回來。

“不要哭,好不好。”洛導如同手足無措地哄著寵物的飼養員。

“那你能不能抱抱我?”木辛終於說出了心裡想了無數次但從來沒有說出口的請求。

她早已預期了被拒絕,可是他想都沒想,雙手攬住了她。

她感覺自已重心前傾整個人靠到了他面前。

身高差使得木辛的臉只夠到了他的胸脯。

他的臂膀,有力,也溫暖。

貼在他身上,即使只有短短7秒,也像一隻綿羊墮入野獸的身體。

“時間如果永遠停止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可是,放下雙手後他還是走了。

分離的感覺是什麼?

是為數不多的奢侈的某些瞬間被時間琥珀封住了,成為從粘稠到堅固的記憶。

是事物在最新鮮還不及腐敗的時候泡入福爾馬林,成為玻璃罐裡永恆殘忍的封印。

縱容的結果是什麼?

是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面前假裝老練,希望自已的表現能迎來疼愛和鼓勵,實際上幼稚腦袋裡的一切伎倆都一覽無餘。

是一個大人在哄騙一個孩童時的自已,告訴心裡的小孩離開的會歸來,卻深知生命的單行道上不曾有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