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子!”

柳秀“撲通”一聲埋頭跪下,久久不敢抬頭。

唯恐自已再多看一眼,淚水就忍不住地湧出來。

神臺上的雕像面目消瘦,束髮長鬚,身穿長衿,手持書卷,目光堅定地看著前方。

雕像的樣貌神態,是楊夫子無疑。

溫庭晚恭恭敬敬地上完香,對柳秀說:“雕像是墨家鉅子,親自為夫子操刀。”

柳秀趴在地上,身體不停地顫動。

他一直以為經過三年搏殺,自已早就能從容地面對一切。

最後還是高估了自已。

面對雕像時,一種說不出的愧疚之情,瞬間湧上心頭,讓他幾乎不能自已。

溫庭晚默默地站在旁邊,直到柳秀抬起頭,才給她遞過去香燭。

“夫子為什麼會在文廟?”

柳秀上完香,站在香爐前,盯著冒出的嫋嫋青煙。

他從小性格頑劣,對於祈求文運的文廟,沒有任何興趣。

可還是知道,一些基本常識。

儘管夫子在他心中,是最有學問的讀書人,還是沒有資格位列文廟。

上古時期,伏羲感八風而畫八卦,觀鳥獸而創文字。

夏人自此才告別蠻荒,逐漸走向文明。

文廟就是供奉伏羲和歷代先賢的地方。

柳秀原本是要溫庭晚,帶他祭拜楊夫子,卻被神秘兮兮地拖進了文廟。

神臺中間主位,手持八卦長頭垂須的雕像,是傳說中的文祖伏羲。

當他的目光掃到右側的雕像時,沒想到居然是夫子。

就算他再無知,也知道文廟中祭奠的都是上古聖賢。

夫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和那些傳說中的聖人同享祭祀?

“你知不知道,這裡以前供奉的是誰?”溫庭晚沒有回答柳秀的問題。

柳秀搖搖頭,他連其餘三位都不認識,怎麼可能知道這裡以前供奉的是誰。

“這裡以前,供奉的是儒家先聖。”

看到柳秀一臉茫然的樣子,溫庭晚繼續解釋。

“陪祭的四聖,分別是諸子百家中的儒家,墨家,道家先聖。”

柳秀心裡一盤算,發現不對勁:“不對啊,你只說了三家,可這上面是四人。”

“你就不能用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溫庭晚憋住脾氣,耐心給柳秀普及,這些孩童都應該知道的常識。

柳秀看到神臺之上陪祭四人,分別是道風仙骨的老者,身材高大長袍廣袖的儒士,身穿短袖帶劍赤腳的中年漢子,手持書卷的夫子。

就算他再傻,這時候知道為什麼三家四人。

“你知道,原來站在夫子位置的先聖是誰不?”

溫庭晚像看白痴一樣,望向柳秀。並沒有指望他回答,接著說道。

“最初陪祭文祖的先聖,只是三人。因為學宮祭酒在夫子之前,一直都是李閥擔任。他們便想辦法將學宮初代祭酒,抬進了文廟。”

將李閥初代祭酒抬進文廟,當時在朝野引起不小轟動。

李閥為天下讀書人魁首,諸多大臣也有學宮求學經歷。皇室雖不願,卻找不到反對的理由。

四名陪祭中,儒家至聖也是李家先祖。這樣算起來,李家在文廟陪祭中就有了兩個人。

“那怎麼變成夫子了?”

李閥在大夏朝讀書人中的地位,是毋庸置疑。能夠將人換出來,事情肯定不簡單。

溫庭晚說道:“這件事純是李閥倒黴,吃啞巴虧。”

“哦,什麼事?”聽溫庭晚這麼說,柳秀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這件事,最初發生在一個小家族。男主人死後,主母因為沒有子嗣,而派人殺私生子。卻沒想到那私生子逃出生天,還將主母告了官。”

“是不是主母怕私生子來搶奪財產?”柳秀問道。

在大夏朝,私生子本沒有繼承權。可若在沒有子嗣的情況下,也可由私生子繼承。

“沒錯,那主母確實是怕私生子來繼承家產。最後就因為這個案件,主母雖然服罪。可卻引出了一個問題。”

“私生子到底,有沒有繼承家產的資格?”

柳秀不屑道:“不用猜都知道,門閥世家沒人會同意,私生子有繼承家產的資格。”

“你怎麼知道?”溫庭晚睜大眼睛看著柳秀。

“這些門閥大族,誰能擔保外面沒有私生子。如果他們有資格繼承家產,會是一件後患無窮的事。”柳秀說道。

“原來如此。”溫庭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確實像你說的那樣,私生子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論,可這只是剛剛開始。”

“沒多久,民間流言四起,說是這位祭酒本是私生子,根本沒有資格進入文廟。”

“那他真是私生子?”

柳秀問道,其實他心裡已有了答案。

“幾百年前的人物,真相誰說得清。可到後來,都說得有模有樣,還突然發現有些古籍中有相關的記載。”

柳秀一聽,果然和自已推測的一樣:“所謂的記載,是不是也含糊其詞,似是而非?”

溫庭晚搖頭:“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剛開始李閥還據理力爭,可到後來就變成有口難辯了。”

柳秀抬頭,看著夫子的雕像:“這就對了,真相其實已經不重要。陪祭既然出現了汙點,那肯定就不能再待在文廟中。”

“確實如此。至於夫子最後為什麼能進文廟,我就不知道了。”溫庭晚說道。

“李閥最重禮教,他們在私生子事上,肯定堅決反對其擁有繼承權。只是想到,最後把火燒到自已身上。”

柳秀接著說:“這件事的真相,只怕不會像你說得那麼簡單。”

“你是說,這件事是有人在後面操控?”溫庭晚隨即搖搖頭:“不對,夫子進文廟對誰都沒有好處。”

“也許正是因為對誰都沒好處。”柳秀緩緩說道。

因為夫子的關係,柳秀在學宮待過兩個月。

進學宮時,都會對新人介紹學宮的歷史。所以柳秀對學宮歷史大概瞭解一些。

從學宮創立開始,就一直都是李家人擔任學宮祭酒。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上代幽帝。

幽帝篤信摩教,這引起學宮的強烈反對。

幽帝殺雞儆猴,為了侮辱李家,打擊他們的權威。

竟然安插罪名,將當時的學宮祭酒閹割。

學宮祭酒無顏繼續擔任。

幽帝想找機會,讓摩教接手學宮,祭酒之位就一直空缺。

沒多久幽帝駕崩,五王之亂爆發,當家夏帝坐收漁翁之利,笑到最後。

在圍殺摩教上師後,學宮祭酒之位才重回李閥之手。

可能天絕李閥,悉心培養的幾代祭酒,都頻生變故。

到最後竟出現,無人能擔任學宮祭酒之職的局面。

在各方博弈下,祭酒之位落在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楊夫子身上。

柳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現在的學宮祭酒是誰?”

“暫時沒有學宮祭酒,夫子死後,一直都是秘書省代管。”

“哦。”柳秀尋思,夫子遇害已經三年,這暫時的時間有點長:“學宮不是歸禮部管轄,為什麼是秘書省?”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好不容易把李家的人抬出文廟,怎麼可能把學宮送給他們。”

柳秀原本對朝廷局勢一無所知,是在殺師案後,才特意瞭解過一點。

朝堂上四大門閥把持權力。禮部和御史臺,歷來都是李家的勢力範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柳秀小聲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