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二爺不耐煩地推開黃北北的手。

“行了行了,一邊兒待著去,別耽誤我享受。”

他拿出自己那個跟了他一輩子的老菸袋鍋,銅製的鍋頭上包了一層厚厚的煙油,黑得發亮。

他顫顫巍巍地,將那撮“忘憂草”菸絲,小心翼翼地填進了煙鍋裡,動作虔誠得像是在舉行什麼神聖的儀式。

“二爺!”

禮鐵祝和井星也察覺到不對勁,趕了過來,可已經晚了。

蜜二爺從懷裡摸出火石,“嚓”的一聲,打出一星火花,點燃了煙鍋裡的菸絲。

一縷青煙嫋嫋升起。

他將菸嘴湊到唇邊,閉上眼睛,猛地吸了一大口。

那一瞬間,蜜二爺的臉上,同時浮現出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

一邊是極致的陶醉與解脫,彷彿積壓了一輩子的疲憊與痛苦,都在這一口煙裡煙消雲散。

另一邊,卻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額頭上青筋暴起,像是正在承受某種無法言說的折磨。

“噗……”

他沒能把煙吐出來,反而噴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沫。

緊接著,更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絲絲縷縷的黑煙,不再是從菸袋鍋裡冒出來,而是從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往外鑽,像是他整個人的魂兒,都要被這口煙給抽乾了。

“二爺!不,平頭姥爺,你咋了!”

都管蜜二爺叫二爺,黃北北有時候也叫順嘴了。

黃北北一邊哭喊著一邊撲過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眾目睽睽之下,那濃郁的黑煙在蜜二爺的胸口盤旋、凝聚,最後,竟然在他前胸的面板上,勾勒出了一顆正在緩緩搏動著的、漆黑如墨的心臟虛影。

那顆心臟每一次跳動,蜜二爺的身體就跟著抽搐一下,生命的氣息也隨之衰弱一分。

〖抽心〗!

這比商大灰的〖吃心〗、姜白龍的〖喝心〗,來得更加詭異,更加致命!

團隊裡最後一個清醒的長者,那個總是在關鍵時刻用他的老頑童智慧和菸袋鍋為大家指明方向的蜜二爺,就這麼在所有人面前,被他最尋常、最依賴的慾望,徹底吞噬了。

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只是機械地、貪婪地吸著那口永遠也吸不完的煙,臉上掛著那種既陶醉又痛苦的詭異笑容,彷彿墜入了一個誰也無法觸及的深層幻境。

所有人都懵了,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升起。

連最德高望重、意志最堅定的蜜二爺都淪陷了,他們這些人,還有誰能頂得住?

團隊最後的精神支柱,似乎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黃北北看著那個被慾望控制、形容枯槁的老人,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心疼得像是被刀剜了一下她對二爺的敬仰和親情。

在這一刻,被一種巨大的失望和無力感所衝擊,她覺得自己從小建立的某種信念,正在動搖。

井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慌亂,他扶了扶根本不存在的眼鏡,眼神銳利如刀,死死地盯著蜜二爺胸口那顆搏動的〖抽心〗。

他透過觀察蜜二爺從沉淪到被控的全過程,得出了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結論。

“毒火飛龍的攻擊模式……升級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敲在每個清醒者的心上。

“它不再是簡單地利用吃、喝、嫖、賭這些生理上的慾望,它開始攻擊我們內心最深處、最無法割捨的……執念。”

井星的目光掃過幾乎全軍覆沒的同伴,商大灰還在往嘴裡塞著幻化的雞架,姜白龍已經抱著酒瓶醉得不省人事,方藍正紅著眼要跟禮鐵祝拼命……

一片狼藉,滿目瘡痍。

他看著這混亂的一切,看著蜜二爺淪陷後那絕望的平靜,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強行喚醒?商燕燕和禮鐵祝都試過了,結果只會讓他們的反抗更加激烈,沉淪得更深。

這就像一個大壩,洪水已經漫過來了,你越是想堵住缺口,水的壓力就越大,最後只會讓整個堤壩徹底崩潰。

井星的腦子裡閃過無數古代先賢的智慧。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他看著幾乎全軍覆沒的同伴,看著天空中盤旋的〖毒火飛龍〗,看著那一個個被慾望囚禁的靈魂,喃喃自語,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這蒼天。

“堵不如疏……可這‘心’的堤壩,要如何疏導?”

井星那句“堵不如疏”的話音還沒在冷風裡散乾淨,大夥兒的心就跟著蜜二爺一塊兒沉了下去。

那老頭兒,就那麼僵著,臉上掛著一半是上天堂一半是下地獄的怪笑,胸口那顆黑乎乎的〖抽心〗,跟個安在身體裡的破鼓風機似的,每一次跳,都往外抽走一股子生氣兒。

整個隊伍裡,還站著的,腦子還算一根弦的,就剩下禮鐵祝、井星,還有幾個沒被第一波慾望衝昏頭的。

可這口氣兒還沒喘勻呢。

天上那頭跟刷了綠漆的公雞似的〖毒火飛龍〗,好像嫌這鍋粥還不夠亂,又仰天嗷嘮一嗓子。

那叫聲,不像是龍吼,倒像是用指甲撓鐵鍋,尖利得能把人的耳膜刮下一層鏽來。

緊接著,天空中又開始往下掉東西。

還是降落傘,但這次上面寫的字兒,可不是啥好賀好酒了。

一個個慘白色的降落-傘,像送葬的紙錢,上面用血一樣的紅字歪歪扭扭地寫著:〖怒〗、〖哀〗、〖妒〗、〖懼〗。

這玩意兒不帶香味,也沒實體,它們飄飄悠悠地落下來,直接就穿透了人的身體,像一縷縷陰風,鑽進了每個人的七竅裡。

一直沒摻和這亂事的常青,眼神兒突然就變了。

他死死地盯著禮鐵祝,那眼神,跟看搶了他過年壓歲錢的仇人似的。

“憑啥啊?”

他嗓子眼兒裡擠出這麼一句,牙都快咬碎了。

“憑啥好事兒都讓你趕上了?

當頭兒的是你,拿把破劍耍帥的是你,現在大夥兒都倒了,就你還站著裝大瓣蒜?”

他說的,是〖妒心〗。

那嫉妒的毒,像一條小蛇,順著他的血管往心臟裡鑽,把他心裡那點兒不平衡,全給放大了。

另一邊,本來還在勸這個、拉那個的聞藝聞媛姐妹倆,突然就跟抽了筋兒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倆人抱在一起,放聲大哭,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嗚嗚嗚……俺想俺們村兒口那棵老槐樹了……嗚嗚嗚……”

“俺們當年就不該出來……在家裡待著多好……”

這是〖哀心〗。

那悲傷的毒,把她們記憶裡所有後悔的、難過的事兒,全給勾了出來,讓她們陷在過去出不來了,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黑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