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第二天一早就被進房搞衛生一陣搗鼓的二姨蘇慧罵醒了。
窗簾猝然被拉開,大片洩露進來的陽光照的他皺緊了眉頭,凌晨和睡不著吃宵夜的姑丈鄧志剛喝了不少酒,那酒度數不低,現在醒來頭疼欲裂。
蘇慧聞著一屋的酒氣,氣得呀呀咧咧地罵開了:“你說你,跟蕭卉好好的幹嘛跟她斷了,斷了還難過喝酒?我看你是皮癢了是吧?想你二姨太久沒打你了?想長長記性?”
宋霖揉著酸脹的太陽穴,撐臂起身靠在床頭,身上的白色背心皺巴巴的,跟他眉間的褶皺一般撫不平。
聲音也啞,透著股疲累無奈:“不是因為她。”
“還能因為什麼?你工作不順心?”蘇慧的抹布揩過蒙塵桌面,光束下纖塵飛舞,婦女的嘴就跟上膛的機關槍一樣厲害,不做休息,“不管因為啥,你總不能拿自已的終身大事當兒戲,我給你介紹的那些哪裡不好?你再挑,沒人跟你過下半輩子!”
宋霖閉眼緩了一會兒,翻身下床,趿拉著拖鞋下樓。
蘇慧也不知道她的話外甥聽進去沒有,見他毫不上心的無所謂樣子蘇慧心裡直嘆氣,又怕自已逼得緊了外甥會反感。
這姨還真是難做。
樓下院子裡傳來洗漱聲音,昨晚下過雨,今天天氣晴朗,五月底的天,天空洗過一般湛藍,花朵爭相綻放,青草嫩綠,樹木蒼翠欲滴。
曾秀蓮在院子裡納涼,聽著收音機裡的京劇節目,遍佈皺紋的臉上寧靜安詳,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宋霖咬著包子從廚房出來,後腳跟跟著嘟嘟。這隻叫嘟嘟的小土狗長得很快,養得渾身肥壯,會幫忙看家,叫聲隔兩條巷子都聽得見。
“跟著我就有東西吃了?”
嘟嘟張嘴吐著舌頭,立馬坐下一臉討好笑容。
宋霖心軟,只好從包子裡挑出唯一一隻蝦,喂到嘟嘟嘴邊。
糖糖老早就被鄧志剛送去舞蹈班學舞蹈,現在也該接回來了。
蘇慧在廚房裡洗菜,揚聲朝院子中央的男人喊:“阿霖啊,你吃完換身衣服,去接糖糖,她快下課了。”
宋霖應著,此時躺在藤椅裡的曾秀蓮直起身,興致沖沖:“阿霖要去接糖糖,我也去!”
“順便去超市買瓶陳醋,中午一起包餃子啊!”
曾秀蓮坐上副駕駛就開始東張西望,宋霖幫她扣好安全帶,叮囑她好好坐著不能亂動。其實舞蹈機構也不遠,若是他一個人去不會選擇開車,只是為了照顧曾秀蓮腿腳不便。
曾秀蓮聽話地坐著,眼睛望著窗外,雙手規矩地交握放在腿上,一身藍底白花的衣裳,花白的髮絲一絲不苟地在腦後梳成髮髻,給人一種乾淨清爽的感覺。
曾秀蓮年輕時就愛乾淨,做事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志剛啊 ,我們要去哪呢?”曾秀蓮突然說。
宋霖心裡一沉,還是溫聲道:“去接糖糖下課。”
“噢……”
車停在臨時停車場,宋霖牽著曾秀蓮上電梯。
老婦人表現得很慌張,手抓著宋霖手臂緊緊不放。話說這不是曾秀蓮第一次坐電梯,但第一次看見她這麼害怕。
宋霖柔聲安慰,好在樓層不高。
糖糖等在門口,在一眾穿舞蹈服扎丸子頭的小女孩裡面,她個子高,顯得出眾。嗓門也大,遠遠見了他們就叫喚:“曾奶奶——阿霖叔——”
這嗓門,遺傳了蘇慧。
舞蹈老師看著年輕,也很有氣質。見了宋霖,笑得燦爛,“是糖糖叔叔吧,沒見過你,但糖糖經常跟我們提起你。”
宋霖點點頭,捏了捏糖糖的小肉臉:“肚子餓不餓?”
糖糖眨了眨眼,嘟嘴撒嬌:“阿霖叔,我想吃漢堡。”
沒等他開口,糖糖拉著曾秀蓮進入統一戰線:“曾奶奶也沒吃過漢堡,她也想吃。”
“對吧,曾奶奶?”
曾秀蓮也點頭,被糖糖拉去等電梯。
宋霖今天穿得隨意,上身還是一件綠色汗衫,頭髮有些長了,他想著回站裡找把推子剃短些。
一米八六的個子往那兒一站,來接孩子下課的女家長都投來驚豔目光。有個認識糖糖的女家長悄悄在她耳邊問了糖糖一句:“你哥哥有沒有女朋友?阿姨來介紹。”
糖糖回頭滿臉不屑:“我阿霖叔有喜歡的人了。”
對方悻然離開,宋霖好笑地看著裝模做樣的小女孩,問她:“你咋知道我有喜歡的人?”
“你不是一直喜歡小禾老師嗎?”
糖糖仰著天真的臉龐,眼睛水亮:“小禾老師什麼時候再來我們家?你什麼時候打電話讓她來?”
電梯到了,曾秀蓮被宋霖和糖糖攙扶著進電梯。
“什麼時候讓她來,讓外婆見見。”
宋霖看向曾秀蓮,她臉上笑容慈祥:“你不是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帶過來給我看看。”
他只能點頭,笑著說一定。
臨睡前,宋霖發了一條簡訊,收信人是杜禾。
【你的耳環落我家裡了,找個時間還你。】
杜禾簡訊回的很快。
【好。】
-
宋霖的電話在一個下著細微雨點的涼爽夜晚打來。
十點鐘,杜禾剛洗好澡,草草吹了幾下頭髮,披散著,穿帶薄棉的卡通睡衣,踩著拖鞋撐傘走到社群的安保亭。
方才電話裡,他那邊人聲嘈雜,隱約有喝酒猜拳的男人聲音。他應該也喝了一點,要不然怎麼會話中帶笑,喊她也喊得親暱。
“杜老師,我來還東西了。”
距離安保亭還有幾步距離,沉沉夜色裡,細雨淅瀝中,憑一柱昏黃路燈,杜禾看見靠在爬滿藤蔓的牆邊,穿單薄的白衣黑褲,雙手插兜的宋霖。
走得越近,越能看出較之半個月前,他的變化。
瘦削了一些,頭髮也剃短了,顯得他身高腿長,更為沉穩幹練。
他看見了她,站直了身,臉上有藤蘿的倒影,表情看不分明。
站定在他跟前,她能聞到宋霖身上淺淡的酒氣,溫熱著,在冷冽的空氣裡久彌不散。
他又遲遲不說話,害她有些侷促不安,話也亂扯:“你還個東西,叫人等挺久的。”
宋霖嗤笑一聲,回應道:“本就是你的東西,想逃都逃不掉。”
他一定是醉了,話裡有點一語雙關的意思,杜禾想不明白都不行。她裝沒聽見,瘦白手心攤開在他眼底,一句關心話用她嬌軟的語氣說出來,坦直又撩人。
“既然喝了酒會不舒服,為什麼不另外找個時間?”
她還記得他喝了酒會胃疼。
兜裡的那枚山茶花耳環捏在微微汗溼的手心,他抽出手,捻著那小小的一枚即將放在她手掌之上。
那她還記不記得,他只要喝醉了,性情便大有不同?
杜禾被一道拖拽力往前牽扯,趔踀了幾步,往他懷裡靠攏。
傘掉了,熟悉髮香隨風拂來,記憶裡的一切旖旎宋霖忘不掉。
如今,亦是如此。
她下巴輕觸他肩頭,臉貼著他頸側面板,微燙的,感覺到他的聲音從胸腔傳來,在她耳邊共鳴。
“或許只有醉了,才敢這樣抱你。”
他手臂收緊,把她抱得更實,好像這一刻,是他苦求了五年的結果。
杜禾的聲音又軟又輕:
“你之前對我那麼冷淡,是不是還對我心存餘念,卻死鴨子嘴硬?”
宋霖貪戀她身上的馨香,聲音低沉發啞:“是。”
“我看到你身邊有別人,我以為我徹底沒機會了。”
“杜禾,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這句話她等了好久,如今聽得,竟幸福得近乎窒息。
她眼角溢位眼淚,在他耳邊清晰地,重重地回答。
“我答應你,阿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