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禾見馮曉宇此副情緒激昂且聲情並茂的架勢,有些失神。

萬一直覺是真的,她到底要不要下這一場賭?

可明明,他看向她的眼裡,早就沒了當年的綿綿深情。

“謝謝你的介紹,不過……”她頓了頓,眼裡的光黯了一瞬,“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馮曉宇剎那間就如膨脹的氣球立馬漏了氣,方才的自信熱情禿嚕嚕地飛到九霄雲外。

他神采奕奕的臉頓時垮下,聲音也變得輕:“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杜禾笑著搖頭,說了聲不會,拉著咋咋呼呼還在為剛才聽到的訊息震驚的巫雨就走。

“啊啊啊?你啥時候有男朋友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只是沒跟你說而已,談了快兩年了。”

巫雨驚歎於她隱藏得太深,“真不愧是杜老師,默默無聞幹大事!”

杜禾淺淺笑了下,耳朵卻捕捉著後邊的動靜。

他們的頭兒回來了,她堅決沒有回頭看。

一幫人還在為遲來的他遺憾:“太可惜了啊!頭兒!”

宋霖一頭霧水,用濃濃鼻音問:“怎麼可惜了?”

寧遠搶著回答:“沒看見剛才的美人兒!馮曉宇還幫你跟她要微信了。”

“馮曉宇還說你有十塊腹肌會凌波微步……”

馮曉宇趕忙跳過去捂住寧遠的嘴:“頭兒別聽這小子胡說!”

宋霖只當是小孩子胡鬧,也沒往深處計較,敲了下馮曉宇腦門,抬腳往前走。

身高一米八六加上一張帥臉,即使是隨意搭的黑T灰褲,一路上都有女孩子遞來驚豔的目光。

但他表情太沉冷,抿著唇不說話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態度,想上前要微信的妹子都被他眼神狠狠逼退。

眾人還討論著等下要吃哪家,就聽宋霖站定,回過身,拿出了平時的發話姿態。

“集體觀影學習活動結束,中午回隊吃飯,晚上開飯前每人一篇800字觀後感交給我,以上。”

那杯貪嘴喝的蜜桃烏龍奶茶,終是害她半夜輾轉難眠。

開啟房門,客廳裡是電視螢幕映出來的光亮,沒有聲音,沙發上的男人卻閉著眼睡著了。

即使睡著,程以驍還是一副溫和儒雅的端正姿態。呼吸輕淺,微微皺著有心事的眉頭,雙手虛虛交握放於腹上,睡著也不安寧的模樣。

程以驍向來睡眠很淺。跟他睡時,杜禾只要一做夢發出哭叫,他都能一秒醒來,拍著她後背柔聲哄著:“杜禾,別怕……”

此刻,彷彿一點輕微響動他都能當即醒來。

她已經有一月之久沒在他懷裡睡過了。

看著他,杜禾心裡一陣軟。返身拿來一條薄毯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蓋在了程以驍的身上。

他果然立馬睜眼,眼神空濛疲累,也沒說話,眉宇間褶皺未平,凝視著她。

杜禾說:“程以驍,你要睡就回去睡,沙發上不舒服。”

他沒接她話,抬手關了電視,緘口不言。

杜禾見狀,識趣地不再勉強他,最後藉著發自本能的一點關心說:“累了就早點歇息吧。”

她回起身要走,右手腕被程以驍當即握住。稍一施力,杜禾重心不穩,倒進他懷裡。

一股清淡酒味入鼻,翻身壓她於身下的程以驍沉沉眸色曖昧。

杜禾心慌,伸手抵住他胸膛推:“你別這樣!”

程以驍的身體比往日都要沉重,溫熱面板熨著杜禾,錮住她下巴低頭深吻。

他唇舌燙,酒氣也濃,醉意酣然地碾著她,用的力度前所未有。

杜禾仰著臉被迫迎合他的吻,嘴裡溢位來的反抗卻漸漸消了下去。

程以驍想杜禾心裡對他是有愛意的。如果不是,她又怎麼不拒絕他的一路蜿蜒直下?

又或許,她內心寂寞不清醒,再次把他當成了另一個人?

想於此,程以驍不忍心再繼續,喘息著停了動作。

黑暗裡,他看見杜禾眼角閃爍的淚光,輕輕的抽噎聲也傳入耳裡。

原來他痴迷她身體之時,她就一直在哭。

程以驍長嘆一聲,幫杜禾拉好上衣,坐起身。

“對不起,是我太沖動。”

她還在不停啜泣,一聲聲烙在他心口。

他撈她進懷裡哄著,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是那麼苦澀無奈。

原來,是彼此都寂寞,彼此都不清醒。

杜禾終在天邊現出一抹魚肚白的黎明時分昏昏睡去。

合上眼睛前,她聽見浴室的門被關上,後是一陣淅瀝水聲。

向來睡眠不好的人,都會接連不間斷地做夢。

杜禾夢見自已身著一襲潔白婚紗,赤腳踩在溼軟的沙灘。遠方將雨灰濛的天,海水也因之混濁,翻卷白浪打在她小腿上。

是十八歲時和宋霖常去的,家鄉的烏海。

海風徐徐,帶著腥鹹味和雨滴,聲聲呼喊也隨風傳進耳裡。

“杜禾——杜禾——”

喊得她滿心惶然。

杜禾四面環顧,尋不見聲音來處。

一枚鑽戒忽地被一隻手推進她無名指間,倉皇抬頭,眼前滿目模糊不清。

只是那手的溫度給她的熟悉感,像極了在瓢潑大雨裡的十指緊握。

還有十九歲的張揚少年忽然卑微地埋首於她懷中,說著他滾燙真誠的對自已的喜歡。

“沒有一個女孩子能讓我哭,杜禾,你是第一個……”

-

杜燕山和沈春霞又吵架了。

妹妹杜筱發來簡訊,告訴她這個訊息。

“他們天天吵難道不煩嗎?我都煩了。姐,我現在在同學家,你回去的時候幫我說一聲,我晚上在同學家住。”

週五的傍晚,大部分住校生都拉著行李箱走出校門,準備去車站搭回家的班車。杜禾站在教學樓門口,望著天邊的沉沉日暮,深深覺得自已才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沒有人會關心她的去向,即使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也不會有人給她準備一桌熱騰騰的飯菜。

她好懷念小時候的日子。

杜燕山和沈春霞還相愛的時候,她和杜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現在幸福就像被摔碎的全家照相框,滿地狼藉,收拾後倒進垃圾桶,便什麼都不見了。

籃球場傳來哐哐的砸球聲,球筐發出的顫抖哀鳴聽起來很絕望,球場上的人看似也沒什麼瞄準投球的耐心。

五月,汕城已經入夏,燥悶晚風蹭過面板能激起一層汗液,大地經過一日的暴曬還殘餘著灼熱的溫度。杜禾的劉海溼成小綹,坐在球場外的一條長凳上,看著那個投球愈發暴躁的少年。

黑色背心外露出的手臂肌肉微鼓,線條流暢,腰間繫著校服,垂下的部分隨肢體動作晃盪,帶來一種放浪不羈的少年氣。重複的步伐動作凌亂間帶著一絲不耐,好像反覆將球砸向球筐是一場情緒發洩。

球砸中邊框反彈,跳出他的控制範圍,落地彈跳,骨碌碌滾到杜禾腳邊。

他轉過身,就看見她了。

眼皮微掀,眉尾上挑的弧度很是不屑。

高二的第二學期末,接觸過幾次,但一直處在不熟的關係。

宋霖望來的這一眼,讓杜禾渾身都不適起來。

他額角凝了汗珠,夕暉下閃著晶瑩。宋霖撩了衣角揩了汗,這個動作有些存心讓杜禾看見他腹部結實的肌理。

她錯開目光的下一秒,聽見幾米外的他朝她喊了一聲——

“喂,把球扔過來。”

好囂張的語氣,但配上他那一張臉,又覺得理所應當這樣子。杜禾看了看停在腳邊舊的起毛的籃球,撿起它,站起身,走到宋霖跟前。

“我不叫喂。”她很認真地說。

“我知道,你叫那什麼……”宋霖似乎很費勁地思索了一下,“忘了。”

杜禾拍了拍球,球砸在地面有很重很遠的迴響,“我們來比賽怎麼樣?”

他笑了,虎牙微微顯露,“你確定?你打不過我的。”

“誰要跟你打?我們來比賽三分投籃。一分鐘之內誰投的最多,誰就贏。”

“你很有自信啊,來啊,不怕你。”宋霖退到一旁,拿出手機,“幫你計個時,你先來。”

樹葉沙沙,汗意層層疊疊。暮色四合,校外的路燈已經亮起了光,風裡有股炒米粉的香氣。

宋霖突然說了句,“誰輸了請吃飯。”

肯定是你請。杜禾在心裡想著。

她站在三分線上,瞄準球筐中心,投籃姿勢十分標準。

一分鐘內投進的個數,讓宋霖有些吃驚。

“到你了。”她面色淡淡的,說話也輕輕細細,好似不太在乎誰輸誰贏,但反而這樣子,讓少年有些沉不住氣。

他本來就情緒煩躁,壓力給上來,他更加亂了方寸。

炒米粉的攤子支在西中後門的小吃街一棵大榕樹下。

老闆娘是外省人,熱情且吃苦耐勞,這個攤子開了四五年,送了一批又一批畢業學子。

杜禾拿紙巾擦了擦髒汙的桌面,在旁邊取了一次性塑膠杯,給自已倒了杯茶。

茶水很濃,喝起來很澀。

宋霖大剌剌地坐在她對面,問她有沒有忌口,吃不吃辣。

杜禾都是搖頭。

“你挺厲害啊?偷偷練過?”宋霖取了筷子劃拉兩下,拿在手裡當鼓棒敲。有些行為看起來挺小孩子氣。

“玩過籃球機,沒什麼難的。”杜禾又喝了一口茶水。

其實她的淡定都是裝出來的,天知道她有多緊張。

她第一次跟男生面對面吃飯,而且對方還是一個壞學生。

“學霸,你挺拽啊。”宋霖扯唇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