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隱於市

過江的人並不多。

謝卓東走在晃晃悠悠的橋面上，心裡直犯怵。

父子倆過了橋，往前走沒幾步，二人眼前就出現了一個菜市。

謝卓東皺了皺眉頭，他從小就不喜歡和這些小商小販打交道。謝戰強心裡卻是喜不自勝：自打自已逃難到湖南後他開始慢慢地越來越接地氣。菜市的出現對於他而言不光是以後開店日常方便了，更重要的是菜市在他眼裡就是最能反應當地真實情況的一個微縮世界。

謝卓東捂著鼻子跟在謝戰強身後進了菜場。

謝戰強看見兒子這副模樣，訓斥道：“以後這是你要常來的地方，捂什麼鼻子？難不成你現在還覺得你比這些人高階？”說完謝戰強指著菜場裡的菜販。

謝卓東不情願地放下了手。

謝戰強帶著謝戰強先是把菜場整個轉了一圈：這個菜場面積並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面賣什麼的都有。

謝戰強一邊詢問和觀察著各種蔬菜水果以及肉類的價格，一邊轉過頭來跟謝卓東說道：“你記住，以後逛菜市場，不要一來就先急著買。你要先把整個菜場轉遍，還要留意價格。你說說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謝卓東想了想才答道：“一來是為了熟悉環境，二來則是同樣的東西，不同攤販賣的價格或許會有差別。”

謝戰強點了點頭，臉上並沒有展露出他心裡的高興來。他知道自已這個兒子悟性極高，很多東西一點就透。他只是接著說道：“你看看這菜場，都快四點了，還有這麼多人在繼續賣菜。”

說完他走到一個賣橘子的攤位前，籮筐後面蹲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乾巴瘦，此時正在擺弄著筐子裡的橘子。

謝戰強蹲下身來，問道：“老人家，你這橘子我能嘗一下嗎？”

老頭兒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日頭，眨巴了下眼睛，說道：

“你要不買，就不讓你嘗。我自已辛辛苦苦種的，又從家裡這麼遠給挑過來。”

謝戰強聽完笑道：“老人家好身體呀！不過我要不試試你這橘子的味道，我怎麼知道該買不該買呢？我看你身體這麼好，你這橘子要實在賣不掉，挑回去應該也不是問題嘛！”

“怎麼就不是問題？我這老腰受得了嗎？”說完老頭兒極不情願地拿了個橘子遞給了謝戰強。

謝戰強接過橘子後直接把它拿給了身後站著的謝卓東，說道：“你試試味道怎麼樣，甜的話我們就買點兒回家給你阿媽姥姥還有小南吃。”

“我不想吃。”

“不要錢的東西，哪裡有什麼想吃不想吃的。吃完你要覺得還可以，我們就多買點兒，好幫幫人家減輕點兒負擔，人家賣完也好回家嘛。”

話音剛落，老頭兒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說道：“這位老闆好會說話。小後生，你就放心吃吧！全州這邊的橘子是整個桂林最好的，這橘子就是我從全州挑過來的。”

謝卓東吃了一瓣，覺得味道很甜，汁水也多，於是點頭說道：“買點回家吧。”

老頭一聽，頓時喜笑顏開，立馬就要給二人裝上一大袋。

謝戰強此時一把拿住老頭的手腕，說道：“誒，老人家，這橘子要我們自已挑。”

說完謝戰強就對站在身後的謝卓東說道：“來，跟我一起選橘子。”

謝卓東站在原地，不願動彈，只是小聲說了句：“我不會。”

“不會就學，哪有什麼天生就會的！”

“哎呀，年輕人你就別磨蹭了，老頭子我還得走回全州呢！這要太晚了，回了家我家老太婆又得說我。而且這天黑了，我咋個走路嘛。最便宜價給你們了，趕緊買完我好回家。”

謝卓東這才蹲到謝戰強身旁，跟著謝戰強一起挑起了橘子。

謝戰強拿起一個橘子在手裡掂了掂，說道：“挑橘子你就記住管著個頭小，重量沉的拿。這樣的水分才多，才甜。”

謝卓東點了點頭，連著挑了好幾個。謝戰強看了看謝卓東兜子裡的橘子——挑得都還不錯。

一旁的老頭兒說道：“這位老闆是行家呀！我賣橘子這麼多年了，頭一次碰見像你這麼會選的。”

謝戰強笑道：“我們是沒錢的人，比不得那些富人家，買水果要挑好看的。我們要實實在在的。”說完謝戰強拿起一個表面帶疤的橘子說道：“雖然醜是醜了點兒，但水果吃的就是個酸甜和汁水嘛。”

老頭聽完對著謝戰強豎起了個大拇指：“這位老闆是做什麼的呀？吳老頭兒我在這個菜市賣水果也有三十幾年了，這還是頭一次見著老闆您來挑水果呢。”

謝戰強聽完不動聲色地仔細打量了老頭一番——老頭雖然衣著樸素，頭髮也白了一大半，但兩個眼睛卻極其有神。

“我們是從外地逃難來的，剛到。打算在前面正陽街開個館子。”謝戰強答道。

“啊，又是逃難來的。”老頭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麼下午，日本人該不會要打到桂林來了吧？”

謝戰強笑道：“老人家你多慮了。你們廣西黃主席治省有方，廣西現在比國內其他地方日子好過不少；白將軍和李將軍也是有名的戰神，打得日本人一聽見他倆的名字就不敢來。所以你們廣西如今才有這麼多人逃難過來嘛。”

老頭一聽瞬時眉笑顏開，說道：“我只知道這三位和國民黨的那個蔣光頭大總統不對付。至於你說的其他的嘛。”老頭努了努嘴，接著說道：“就這菜場後面，全是妓院，這好多都是你們說的那個小白將軍的哥哥搞的。”

隨後他又嘆了口氣道：“先生的飯館子也是和我們這些窮人是不相干的哦。廣西被說得再好，窮人還不是到處都是。只有那些當官的還有那些和當官的勾結到一處做生意的才下得起館子，我們連吃一碗米粉都得想好半天。哎，大清雖然亡了，可這日子還是這麼苦！”

謝戰強聽完並沒有作答，而是結賬的時候特意多給了些錢給這個老頭兒。

老頭千謝萬謝之後就開始忙著收拾起來了自已的攤子，邊收拾還邊抱怨道：“又剩了這麼多沒賣出去。這日子啊！”

二人離開賣橘子的攤位後，謝戰強對著懷裡抱著橘子的謝卓東說道：“咱爺倆兒去妓院看看去。”

“啊！”謝卓東頓時漲紅了臉。

“羞什麼羞，只是去看看，又不是讓你去。何況再過幾年也該給你說個好人家的女孩兒結婚生子了。”

兩人邊走，謝戰強邊說道：“菜場裡的學問可多著呢！你記住，下午菜的價格一定比上午的便宜，但來太晚了這些賣菜的好多也都回家了。不同的菜和水果還有肉挑選起來也都是有不同的門道的。這個東西我以後再跟你說。講價也要注意，不能太自以為是，否則當心人家不賣給你。”

謝卓東忙著聽謝戰強傳授他的人生經驗，並沒注意觀察四周。忽然，謝卓東聽見謝戰強大吼了一聲：“當心！”

可是這一聲提醒已然太晚，謝卓東只覺得一股刺鼻的香粉氣息迎面撲來——自已被對面的來人這麼突然一撞，懷中的橘子瞬間掉落一地，耳邊還傳來了一陣惡毒無比的咒罵。

謝卓東低頭一看，一個身形嬌小的女人此時正坐在地上一邊大聲叫痛一邊用粗俗不堪的語言咒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