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情呆呆地看著碎成一地的啞奴,旁邊還是他新撿來的舌頭,他張了張嘴巴,發出一聲古怪而含糊不清的聲音。

“再來。”

胡不喜調轉方向,一記馬鞭下去再次向顧情衝去,顧情遲鈍了兩秒後也決絕地向胡不喜撞去。就在兩匹馬就要撞在一起時,又一道強光硬生生將兩具肉身阻隔開來,下一秒胡不喜癱倒在馬背上,身體一偏,似乎就要摔下去,顧情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像一塊摔得粉碎的玻璃飄在空中,葉觀南伸出手,它像羽毛般落在掌心。

“你犯什麼傻呢?”

葉觀南看著掌心的亮光問。

顧鳴的殘魂冷道,“跑錯方向罷了。”

“害你全家的仇人就在眼前,你可不能就這樣放過,我給你力量,你上去了解了,怎樣。”

“……”

顧鳴倔強地抿著嘴。

“你不會假夫妻做上癮,動了真感情吧。”

“剛剛跑錯方向了。”

“哦,莫非是掛念上顧情?”

躺在葉觀南手心的顧鳴聽此立即跳得半米高,怒罵道,“你他媽聽不懂鬼話是嗎?我都說了,跑錯方向了!”

“鬼話不可信。”

“你一個做神官的怎麼一點職業操守都沒有?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

豎耳朵偷聽的有蘇暮補充道,“確實是沒一點職業道德。”

“我們到底走不走?難得我在關鍵時候願意放下屠刀,難道你要在這看他們膩膩歪歪嗎?”

顧鳴變得又急又躁,像只螞蚱在葉觀南手裡跳個不停。

“你沒說實話。”

方才還嬉笑怒罵的葉觀南忽然一臉認真。

“呵呵……”空氣突然靜了下來,顧鳴陷入沉思,半晌才道,“罷了罷了。”

“你不想說是願為她受過。”

“其實,自從我知道真相後,我就不受控制地原諒了。從沒人像她那般待我好,討好我,尊重我,雖然……算了。大人,我知道所有事都瞞不過您。可那幾年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我這一生不似顧情來得耀眼,我在他的光芒之下活成附屬品,再平庸,我也想有自已的雲彩。只是……日落西頭才知道心中的彩霞落在別人的天空。如果可以,我想得一個寬恕。”

“為誰?”

顧鳴怔怔地看向前方,“為她。”

“顧情?”

“你他媽有病是不是?”

“口是心非。”

“……”

眼前的光明漸漸散去,顧情把胡不喜放在地上,對著葉觀南的方向跪了下去,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橋面的結界終於破了,一隻只厲鬼像從阿鼻地獄爬出來,帶著無盡的貪婪和暴戾攀瞬間攀上顧情的身軀。

“要不要再見她一面?”

“無需再見了。”

“我可以救你。”

“不必。”

顧情的身體頃刻變成了一架白骨,羸弱的魂魄像燃燒殆盡的蠟燭。

時間好像停止了,陌一看著眼前的慘狀,心中百感交集。

“這就結束了嗎?”

“他只是受了他該受的一切。”

葉觀南看了眼昏迷的胡不喜,搖搖頭,夜色淹沒他的臉頰,陌一看不清他的神色。

“走吧,鬼差來了。”

天未亮時,三人圍在胡不喜的寢室,更深露重,暮色中胡不喜喃喃地說了句,“侯爺,這樣不合規矩……”

陌一看著葉觀南,問,“她這是?”

“做夢呢。”

有蘇暮答,“她應該是陷入某段回憶裡了。”

說罷有蘇暮開始施法。

……

“不喜,坐過來點,坐那麼遠幹嘛……”

“好。”

“晚上帶你下館子去,京城新開了家酒樓非常不錯,你好好打扮,我帶你嚐嚐鮮。”

“不合規矩,不去了……”

“怕什麼,在我這,沒那麼多規矩。何況我夫人長得那麼好看,那肯定得帶出去顯擺顯擺,留家裡做壁畫啊。”

“母親知道了肯定又要說。”

“那老太婆迂得很,讓她說去。”

“侯爺說得輕巧,您又不用日日過去請安。”

“你不想去也別去了。”

“……謝侯爺。”

胡不喜和顧情坐在石椅上說話,他們面前似乎還放了本書,胡不喜在笑,顧情用食指勾了勾她的鼻子,調戲道,“小美人~”

“不正經。”

……

有蘇暮收了法術,三人站在黑夜中相對無言。

“也許這就是顧鳴心中的彩霞。”

“師父……”

“幹什麼?”

一向大咧咧的陌一突然變得扭捏,吞吞吐吐半天才問,“愛情是什麼?”

“欸……”

問的這什麼狗屎問題……

葉觀南一愣,有蘇暮身體一怔。

“師父,您活了幾百年沒愛過嗎?”

“沒有。”

“我看您生得白靜水靈,就沒姑娘看上您的?”

“顏值騙不了一世,何況你師父我……”

葉觀南話未說完就被陌一搶了去。

“何況您那麼窮,哪位姑娘跟著師父,旁人看了去都會覺得養了個小白臉……真是太失敗了……”

“噗……”

有蘇暮笑出聲,葉觀南嘴角抽了抽,心道,這徒弟好久沒捱揍了吧。

三個人於黑夜中乾站著,乾巴巴地站在胡不喜的床頭。

發呆……

“欸……天快亮了,我們先出去。”

三人轉身要走,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三位神仙……”

眾人回頭,胡不喜不知什麼時侯醒了,三人皆一愣,胡不喜道,“他,走了?”

“你說的是哪個他?”

三人齊齊出聲,胡不喜一愣,耷拉著腦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夫人,剛剛你明明脫險了,為什麼突然跑回去?或者……你是知情的?那些人是你殺的吧?你愛顧情愛得卑微,所以知道顧情被害的訊息又驚又怕,於是想到了生人獻祭的辦法,你想得他歡心卻無力為他報仇。不過你不知道,顧情非但沒領你的情還一直用元神壓制惡魂,導致他現在元神聚散。”

稍許的沉默後傳來一聲苦笑,再聽卻是一聲低低的啜泣。

“他那麼討厭我嗎?到死都不肯接受我的幫助。先皇駕崩前,顧鳴仰仗前太子沒少給他使絆子,我說服阿爹在朝中多給他照拂,可他並不領情。”

“顧鳴一家的死也是你乾的吧?”

“是我乾的。”胡不喜苦笑一聲陷入沉思,聲音低低的,“那時先皇病重,我知道陛下時日不久,更深知前太子登基後就是顧情的死期。所以,我說服阿爹支援當今的陛下,透過一番操作,順利把前太子拉下來了。只是……我沒想到顧鳴會為此頂撞先皇,從而滿門喪命,更沒想到……”

“顧鳴一家死後怨氣不散,在顧情趕回朝的路上殺了他。”

“他是為我償命。”

“這一切都因你而起。”

“他,顧情臨走前有跟你說什麼嗎?或者,他有沒有來看過我?”

“他沒留下話,但來過。”

胡不喜沉默了,黑夜中傳來極其壓抑的哭聲,一會兒又是笑聲,抽泣聲斷斷續續。

“原來……他來見我了。”

葉觀南的耳邊傳來陌一微小的聲音。

“師父,顧情不是被萬鬼吞噬了嗎?”

“其實有人真心愛著你。”

“那又如何……”胡不喜苦笑,聲音聽上去澀澀的,“錯了便錯了,當我知道回來的非顧情時,已經晚了,可我又想做點什麼。為了他,我一錯再錯,如果顧情能有我對他的一半,我也願意為他去死。”

“夫人,你現在自由了,顧情為你被萬鬼吞噬,顧鳴臨走前都想著替你贖罪,你挺幸運的,有人願為你的錯罪買單。從今天起,你不用擔驚受怕了。”

三人退出房間,胡不喜寢室的燭火明明滅滅,滅滅明明。城隍爺頂著一腦袋的冷風趕來回來。

“對不住了地官大人,前幾日山神大人來此講法,還請大人恕罪。”

“梁渡君來了?”

“是的。”

“也不奇怪,梁渡君每年這個時侯定要開壇講法。我不怪你,你下去吧。”

“大人恕罪。”

“叫你滾就滾,費什麼話,我還有事要辦。”

“小的馬上滾。”

一陣塵土起,城隍爺真滾了。

“有蘇公子。”

“嗯?”

有蘇暮皮笑肉不笑,葉觀南迅雷不及之勢一掌霹出,這次他躲開了,葉觀南又一掌,這一次他居然接住了。

“該算算血樓幻術的賬。”

“大人,我可是在幫你啊,如果沒有我的暗示,你能這麼快了了這事嗎?雖然手段極端了掉,但出發點是好的。”

“看來你很閒。”

“是啊,我搞那麼大一出,大人,你猜我想幹嘛?”

“鬼知道你想幹嘛。”

葉觀南才不管那麼多就要動手,陌一急忙跑到一個稍微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當然是見你一面。”

“什麼?”

葉觀南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摔倒在地,他再看有蘇暮,不知何時身邊這個少年竟是一個分身,他肩頭一僵,彷彿被帶入某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師父?師父?”

葉觀南迴過神,陌一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定眼一看,有蘇暮早沒了影子。

“您認識啊?”

葉觀南慘白著臉,咬牙切齒道,“一個該被天雷追著劈的老妖。”

“我認識嗎?”

“不認識。”

“也對,師父看不順眼,看師父不順眼的實在太多了。”

“不對!”葉觀南突然一臉嚴肅,正色道,“走這趟我的心就被掏出來兩次,不加錢太不值當了!”

“……”

幾天後,文信侯府傳來了胡不喜自縊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