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與李清塵約定好,每日只能入畫一次。

一旦精力不支,或是遇到危險,必須立刻回魂入體。

李清塵連夜從師兄李清雲處取來結魄燈,一方面需護住林安然的元神,另一方面則要護好她的肉身。

釋松的任務是負責引開帛畫展櫃附近觀眾的注意力,讓林安然能夠心無旁騖地入畫。

第二天,一切都順利得難以想象。

日日人滿為患的湘博,人流量肉眼可見地減少。

通常被圍堵得水洩不通的展櫃,如今都只有三三兩兩的觀眾。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棋痴的暗中相助。

只是不清楚,他此刻是身處隱居中指點江山,還是隱匿於人群中默默觀察。

林安然正視馬王堆漢墓出土的T形帛畫,將畫面中描繪的天地人三界,事無鉅細地印刻在腦海之中。

她彷彿是千年前織就這幅帛畫的匠人,用指尖數萬次描摹其間經緯縱橫的痕跡,將豔麗的色彩與絢爛的異界,用生命去銘記。

李清塵站在她的身側,緊緊握住她的手,結魄燈被困在兩人的掌心中。

這是林安然進入畫中世界後,彼岸與現世的唯一聯結。

釋松站在展櫃對面,凝望著沉寂如雕塑的林安然。

他攥緊拳頭,悄聲為自已加油打氣,這次絕不能拖後腿,一定要對團隊有所貢獻。

林安然有些緊張,她先朝小和尚微微一笑,而後又偷看了一眼李清塵。

趁他沒有注意到,飛快地將視線轉回到帛畫上。

時機已至,林安然深呼吸一口氣,凝神注視著畫面上部的那輪紅日。

林安然控制著靈魂,逐漸抽離出肉身,進入畫中的世界。

此次入畫與先前一般,最先來到的是地下世界。

因從棋痴處得知,龍筋被封印在天界,林安然便不在地界與人界過多停留。

她迎風而上,飄飄蕩蕩地經過辛追夫人的身側。

夫人並未低眉垂目地接受後人的奉送,轉而看向了林安然。

她一言不發,只靜靜地看著林安然,流露出憐憫與哀傷之色。

林安然十分不解,慈愛的貴婦人為何突然變換了神情。

她緩緩在空中停下,靠近問到:“夫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夫人溫柔地開口勸她:“孩子,回去吧。”

“這是為何?”

“畫非靜止。”

說完這句話後,夫人便不再言語了。

換做旁人聽了這話,肯定會一頭霧水。

林安然卻是立刻恍然大悟,夫人是在告誡她。

帛畫世界並非靜止的時空,此前她入畫亦留下了痕跡。

她貿然襲擊了金烏,引起了天界的騷亂,還被媧皇驅逐。

想來林安然的所作所為,一定也被記錄在冊。

青白二龍厭棄的人,如今除了敖澤,還得加上一個她了。

從水下行至人間通暢無阻,大抵是因為她並未在這兩處惹出亂子。

但是想要進入天界的就不一樣了,她現在肯定會被嚴防死守,說不定那些守門的神獸會憤怒地直接把她吃掉。

林安然苦惱地思索,停留在此處不敢前行。

辛追夫人身後的侍女偶然抬眼,瞥見林安然的脖頸處有光亮閃爍。

她壯著膽子,出聲提醒林安然。

“這兒。”侍女點點自已的脖子。

林安然低頭看見衣服與鎖骨間的光芒,裡面是她戴著的貓爪吊墜。

扯出墜子一看,三個黯淡的肉墊和七個常亮的肉墊,並沒有特別之處。

隨著她的動作,還掉出了一件物什,在空中飄飄蕩蕩,輕如羽毛。

林安然將它捏在指尖,拿近一看,是去年夜訪南山寺時,龍五爺在財神殿中贈予她的護身符。

這一年來,林安然都只當它是尋常的護身符,與吊墜一起掛在身前。

默默無語了一整年,這紙護身符竟然閃著耀眼的光,

護身符離開她的指尖,猛地貼在她的喉嚨上。

林安然失聲的瞬間,她的身影也徹底消失在了帛畫中。

侍女睜著大眼睛,四下搜尋著她的蹤跡。

辛追夫人目睹了她的消失,神色如常地俯視著她留存於世的子孫後代。

林安然其實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地,她從侍女們尋找她的動作中發現,護身符其實是張隱身符。

消解了她恐慌之下冒出的尖叫,也隱藏了她的蹤跡。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林安然無暇他顧,急速上升。

雙龍微闔眼,打著瞌睡。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幾乎是擦著青龍的鼻息而過。

第一道難關,順利透過。

接下來是天門,由神豹與門神把守。

林安然如一縷清風,吹拂過神人與神獸的身軀,帶來一陣涼爽。

第二道難道,依舊順利透過。

再往上,就是紅日與明月,以及端坐天空正中的女媧大神。

經過奔月的嫦娥身邊時,林安然放鬆了警惕。

腳踝被月色般的輕紗纏繞,她冷不丁被嚇了一大跳。

林安然匆匆回頭,嫦娥仙子漆黑的眼珠中空無一物,但她牢牢地鎖定著虛空中的某個點。

“小傢伙,我發現你了。”是嫦娥在說話。

林安然心想完蛋了,她被發現了,估計要被轟出帛畫了。

“噓,”林安然可憐巴巴地求饒,“嫦娥姐姐,你別告訴別人。”

嫦娥手腕一動,林安然被薄紗帶到了她的面前。

她用透明的指尖刺在林安然的喉間:“去月宮給我折一枝月桂,拿一罈桂花酒。”

“啊?”林安然忍住喉間又癢又痛的感覺,“嫦娥姐姐,你我素昧相識,一見面就使喚我合適嗎?”

嫦娥虛坐在空上,隨意地晃了晃雙腿,撥開了雲霧。

林安然向下一瞧,神豹就在下方來回巡視。

只是他們稍微抬頭一看,哪怕看不見她,也定會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你想讓我幫你保密,自然要拿些東西來等價交換。”

“好好好,都聽你的。”林安然答應了嫦娥的強盜要求。

林安然悄悄潛入月宮,除了靜謐之外,再無更佳的形容。

沒有玉兔搗藥和吳剛伐桂,月蟾也離開了寂寞的月亮。

只有高聳入天際的月桂樹,和樹下一罈罈散發著清香的桂花酒。

林安然在距離她最近的枝頭折一一枝花葉飽滿的月桂,在酒罈中選了味道最濃的一罈酒。

她左手舉著桂花枝,右手懷抱桂花酒。

大大方方地打算溜出月宮,一轉身差點和跟來的嫦娥撞了個滿懷。

嫦娥像擼貓一樣,狠狠搓了搓林安然的發心。

一把奪過月桂枝,斜斜插入髮髻。

再搶過酒罈,飛上月桂樹的枝杈間,在寂寥的月亮上飲起酒來。

林安然呆呆地仰頭望著嫦娥豪放不羈的形象,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傳說中清冷高潔的嫦娥仙子,和眼前倚在桂花樹上痛飲的嫦娥,此間形象真是相去甚遠,

嫦娥喝酒來了興致,衣衫半退,露出瑩潤似玉的肩背。

她在樹上喚道:“小傢伙,今天我心情好,請你喝酒。”

林安然本想拒絕,又害怕嫦娥做出出格的事情使她被發現。

無奈之下,只好飛上枝頭,坐在仙子身旁。

“嘗一口。”

嫦娥變出一白玉酒盞,盛上瓊漿玉液遞給她。

林安然淺嘗一口,甘甜清爽湧過喉頭。

不過一口,她就要醉倒在月影中了。

花與酒的香氣,迷住了她的心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