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天龍護法”的故事,林安然感觸不深就當是聽了個故事,李清塵自小修道神色自若,釋松的內心則震盪頗大。

他並非因來到海南而存拜見南海觀音之心,而是自小佛根深種,尤其對南海觀音的諸多典故莫名熟知。

師傅說他佛緣深慧根淺,師兄道他前世定是南海觀音座下童子,因犯了錯才被貶入凡間受盡輪迴之苦。

無論何種說法,都認定他與南海觀音緣分不淺。

林安然覺得喝盡了茶,是時候該離開了,小和尚懵懵地跟著她離開月寒日暖茶室。

李清塵在茶室門口與二人分別,讓他們先去大小洞天,他碰見了一位舊友,想上前去敘敘舊。

林安然扁嘴答應,小道士偶遇故交棄她而去,小和尚聽完說書表演後就進入離魂狀態,她目前可真是無依無靠啊……

李清塵在原地站了會兒,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轉角,眼角餘光始終關注著茶室內白露的一舉一動。

方才林安然與她告辭離去時,她欲言又止的狀態讓他起了疑心。

演出人員陸續離開,四位工作人員都在茶室內接待茶客,唯有白露孤身一人後院走去。

李清塵根據方位,從巷子穿到茶室的後院外側。

後門虛掩,他透過門縫隱約看到白露站在院中水缸旁,凝視著水中倒影。

“進來吧。”白露的聲音悠悠傳來,一如那池隨風搖盪的紫蓮。

李清塵聞言推開院門,踏過門檻,持劍逼近白露。

她波瀾不驚地面向李清塵:“修道之人,不可濫殺無辜。”

“持劍是為自保,不是為了殺人。”

“我只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罷了,傷不了你。”白露的右手叩在缸邊,指尖逐漸被清水漫過。

李清塵面無表情,冷冷地威脅她:“一牆之隔就是茶室,你我都不想起衝突,引起裡面的人的注意。我問話,你回答,如何?”

“這並非等價交換,不過……”白露優雅地攤手聳肩,“我同意。”

“為何開茶室?”

“喜歡品茶。”

“你認識吳泰恆?”

“多年前有過幾面之緣。”

“吳泰恆與你提起過我們嗎?”

“談起過林安然。”

“今日為何請我們喝茶?”

“與安然有緣。”

李清塵沒有接著問下一個問題,他頓了兩秒後說:“我知道你沒說實話。”

白露目光深邃,誠懇道:“不瞞你說,我的確與安然有緣,難得碰到同喜歡李長吉的知已。”

他的眉眼冷了幾分:“吳泰恆說他在大小洞天備好了茶。”

“果然瞞不過你,”她感慨著摘下手邊的一朵月季,“我開茶室是有他的原因。但我請你們喝茶,純粹是因為我很喜歡安然這個孩子。”

李清塵問出最後一個問題:“茶室的表演,是偶然還是刻意安排?”

白露語含深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李清塵道心堅定,瞭然接受了她的答案,收回桃木劍,把桃木簪子插回髮間。

他恭敬地拱手行禮道:“多有冒犯。”

白露靠近他,反客為主:“既然覺得冒犯,現在該換我提問了。”

李清塵趕忙後退一步拉開距離,預設了她的要求。

她猶豫著問出長久以來的心中所念:“吳泰恆他如今過得怎麼樣,我已許久沒有他的訊息了。”

李清塵眸中震動,白露竟然不知道吳泰恆過世的事情,那他們之間的聯絡,怕是斷了十年有餘。

快速思考後他斟酌道:“他已經於十年前去世了。”

“他……”連白露自已都聽出她的聲音在顫抖,“他的墓在何處?”

“荔灣墓園後山,一株桫欏樹下。”

“桫欏樹……”白露輕聲自言自語,“他沒有食言。”

“吳泰恆的真名……”她猶豫了一會兒,而後果斷決定,“算了,我不需要知道。”

“符之泫”三個字卡在李清塵的喉嚨,雖然白露並未曾提及任何有關他和吳泰恆的往事,但看她因吳泰恆而失態的模樣,大抵是猜到了二人匪淺的關係。

“他的妻子,”白露呢喃如耳語,“是孤身一人還是已經再婚?”

“無兒無女,寡居家中。”

她問起林安然姑姑林汐的狀況,難道……

李清塵生起了不妙的想法,吳泰恆或者說是符之泫將兩個無辜之人捲入此事本就是罪過,若還利用並傷害她們的情感,他的怒火即將無法壓抑。

“呵。”白露扯起嘴角冷笑了一聲,隨手將摘下的月季丟在地上,原來因他悽慘半生的人不止她一個。

她話鋒一轉:“為何要陪著她去送死?”

白露從往事中迴轉,將對話中心轉移到李清塵和林安然身上。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李清塵,他竭力抑制住拔劍的衝動:“我不會讓她死!”

“你是修道之人,最應該理解何謂‘天命難違’。”

話不投機半句多,李清塵憤而拂袖,幾欲奪門而出:“天命難違又如何,我偏要逆天而行。我一定會救她,她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地度過這一生。”

白露哀怨地蹙起一雙柳葉眉,好言勸慰他:“往後你們會遇到許多人,他們會告訴你,只要堅持下去林安然就可得救。但我要給你們潑潑涼水,世界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單純,你們一路行來受到的幫助,也許是前人有心安排好的,他們的最終目的絕非是拯救林安然。”

“你希望我們放棄追尋,眼睜睜看著林安然等死嗎?”李清塵的信仰與執著被人當面挑釁,令他難以平息滿腔憤懣。

“我當然不會勸你們此刻就放棄,陪她好好度過所剩不多的時間。可是我需要提醒你們,堅持到最後的結果未必會如你們所願,請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李清塵挑眉譏諷她:“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挑撥離間?”

白露神情落寞,低語道:“信不信由你,但可以把我這句話放在心上。我縱使是故事裡微不足道的存在,卻仍懷著希望你們安好的心。”

“你的話我會記住的,”李清塵思忖道,“但這絕不代表我相信你。”

他握緊拳頭又鬆開,複雜情緒在一緊一鬆間消散。

李清塵不打算繼續停留,他避開地上那朵零落的殘花,靈巧地躍上院牆,正待翻身下牆。

白露自院內牆下叫住他,他半蹲在牆頭回身,搖曳的樹影與奶白的月季共同映襯出他清俊面容的輪廓。

“如果喜歡一個人,要告訴她,不要讓她等,也不要讓她猜。李賀苦晝短,我苦相伴短。日子不多,切記珍惜。”

她踩過夏日時節的落花,似乎是在對李清塵說話,又似乎是在對記憶中的自已說話。

“我會的。”李清塵向著青空,許下諾言。

她的人生無望已成定局,可她不想再看著他們陷入絕境。

李清塵跳下院牆,腳步聲漸遠。白露無力地順著牆坐倒在青石板地面上,捧著臉嗚嗚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