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雋的回信並不快。

清溪到京都最快的馬程也得三五日,更何況驛站並不會對普通訊箋加急。

在這中間,新帝生病的事發酵的越發嚴重。

加之北盟的事,人心惶惶。

百姓之中充斥著一種唇亡齒寒的淒冷,好似皇帝生病,是上天昭示雲蒼國勢衰微,即將覆滅的意思。

雲蒼從開國皇帝至今,歷經十二位皇帝,更迭數百年。

每一個朝局在數百年後,都會迎來氣數將盡的時候。

對百姓來說是,對北盟來說也是。

更何況皇帝那邊沒有好訊息傳來。

有說他已經五穀不進,有說皇帝續命全靠生人血的。

還有更甚,民間許多道士自薦入宮練丹。

新帝登基不過一載,大限將到之勢勢不可擋。

我從集市走一遭,回來聽見的全是這樣的訊息。

那廣羅天下名醫的帖子依舊流傳人間,一批批自薦的大夫被送進宮,又被送出來。

今日還有個更為擊潰人心的訊息。

說原本徵兵的程序戛然而止,外頭的公告突然撤了。

雖然朝廷解釋是人數已夠,可還是止不住外頭的流言紛紛。

有說根本不是人數夠了,而是徵兵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國庫沒錢了。

也有說是皇帝與成安王意見反目,皇帝大病,又後繼無人,他停止徵兵,是為了讓成安王死在戰場,這樣陸氏的大統就得意留存。

第二種說法信服的人居多,因為陸凝也和蕭牧野有前科在,雲蒼原本就只差一點改姓蕭。

一時間,陸凝也成了百姓口中的昏聵君主。

說他病的快死了,還拎不清關節厲害,沒有國還何來的皇帝。

也有攛掇蕭牧野反的,說雲蒼局勢如此,蕭牧野不反就是孬種。

我將菜籃子放在灶上,悶響一聲。

外面的說法太多,可卻沒有一樣是我想要的,沒有一樣。

沒有人能說清楚陸凝也的身體到底如何了。

其實說他忌憚蕭牧野因此斷了徵兵,只是怕蕭牧野反,我是不信的。

我認識的陸凝也不是這種人。

可是徵兵之事確實暫停,如果不是陸凝也,那會是誰?

他真的已經病重到放任這件事的地步了嗎?

到底是什麼病,會弄到這樣的結果。

心口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動起來,屋外不知什麼鳥叫了一聲,帶著一股淒涼之感,將我嚇得回了魂。

“姑娘!”

我提步跑出門,白芍在我身後喊了一聲。

直奔隔壁的院子,我推開門,奶孃抱著長歌在樹下的石桌玩。

見我進來,急忙站起來:“怎麼姑娘?您的臉色這麼白。”

“你們家王爺,近日可有來信?”

我努力抑制心口洶湧的心跳,平靜了一個多月,到這一刻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冷靜。

蕭牧野上一次到清溪,帶走羅雋已經是一個半月前的事情,這期間我從未得到他任何的訊息。

也從未收到羅雋的回信。

京都究竟如何,他們是否還在皇城,還是已經前往北盟,我都一無所知。

外頭沸沸揚揚的流言,說陸凝也靠生人血續命又是不是真的?

徵兵停止真的是因為已經夠了人數麼?

那為什麼我這顆心一點都不能平靜下來呢?

或許沒想到我會這麼問,奶孃愣了愣。

我語氣不大好,急聲追問:“有沒有?!”

“沒、沒有。”奶孃這才反應過來:“其實王爺若是有事,大概聯絡王、姑娘您的可能性更大,從將我們安置在清溪,他就說過,以您為主。”

以我為主,可我也未曾收到過隻言片語。

他和陸凝也想要做什麼,是設計布排的,還是病是真的。

這一切我都一概不知。

就連羅雋也未有信箋傳回,整件事情就愈發詭異。

謠言不會空穴來風,即便再離譜,也總是起於一個由頭。

何況這麼長的時間了,陸凝也從未出面對北盟的事加以抑制恐慌。

這本身就很說明問題。

是不是真的病了,是不是病的很重?

沒人有辦法了嗎?

或許是我的臉色太差,嚇得長歌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心煩意亂,在集市聽見的謠言更為紛亂地躍然在我的腦海。

一句一句。

“二十六,尚且年輕,可惜啊。”

“生在皇家,二十六已經是長壽了,早年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為了攬權,濫殺無辜的事情少做了麼?”

“就是啊,都是報應,集雲蒼所有名醫都救不了的,那不是病在腦子,就是病在骨頭裡。”

“難咯。”

“才不會,”我轉身往外走:“當初我只是個活死人,他都能將我從死神手中拉回來,我不信他快死了。”

但是接下來,無論是幫白芍擇菜,還是去醫館替病人換藥,我都頻繁走神。

我以為自己是個不會輕易產生情緒波動的人,可人總是會高估自己。

尤其涉及陸凝也。

戚許大概是見我心不在焉,倒了杯溫茶放進我手裡。

“從一個月前開始你就時常走神,發生什麼事了?”

茶水滑過咽喉,我覺得自己的心跳慢了一些,溫熱撫平心中的急躁。

我搖了搖頭。

“因為羅雋?擔心他?”

我還是搖了搖頭。

不習慣同人吐露心事,即便是已經相識不短時間的戚許,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

“最近外面亂的很,不是因為羅雋,那是因為成安王?”戚許頓了頓,往天上指了一下:“還是——”

不知道他哪裡得知我從前的事,跟陸凝也的事不算流於表面,更何況他現在是天子。

但我沒有說話。

我確實有疑問,也有難以抒發的情緒。

戚許見我預設,拖了兩個學生們上課時的小馬紮過來,放在平排,我們一人坐了一張。

屋簷下時常會有北飛的鳥駐足休憩,就在頭頂嘰嘰喳喳。

戚許雙手撐著下巴,做出一副長談的姿態。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像一個遊走人世間數十年的老人,眉宇間充滿了故事。

這與戚許平日裡展現出來的溫潤性格很不符。

他來到私塾的時候,我並未想過要了解他來這裡的初衷,所以從未問過。

但今日,望著私塾外頭一顆掛滿紅色果實的柿子樹,他說:“你是不是覺得,兩個人所處的環境天差地別,是越不過去?”

“曾經我也這麼覺得,更何況隔著世俗呢。”

我微微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