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尖刺破指尖,細密的疼痛傳至心尖,我狠狠一顫,血珠子很快浸潤在桃色的布料中。

白芍在一邊發出驚嚇,很快去拿了藥箱過來:“我就說不補了吧,這下好了,扎破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給長歌的小衫放下:“然後呢?”

取了藥膏出來,白芍很誇張地挖了一大塊,要往我指尖那個細微的傷口上抹:“什麼然後?”

我搓掉那一點血珠,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傷口,也不用興師動眾地擦藥:“新帝病重,然後呢?”

“這不是廣羅名醫麼?”白芍嘆了一口氣:“聽說還很年輕,怎麼剛當上皇帝就病了?姑娘,宮裡的太醫不是很厲害嗎?”

是啊,宮裡的太醫不是很厲害的嗎?

身邊不是有鶴來嗎?

當初連我那條半死的命都能撿回去,怎麼現在當了皇帝,反而病勢越來越不可控。

是天下局勢緊張,殫精竭慮所致嗎?

還是宮人伺候不好?

高辛夷呢?

按道理她應該陪在皇宮,當初那麼對陸凝也那麼痴心,不計較後果也要嫁給陸凝也。

她會陪在身邊照顧的吧?

我從未刻意打聽過皇城裡的訊息,因為經歷的太多了,我總覺得情愛這些東西,隔的東西多了,總會有些失真。

陸凝也註定是那座王座上的人,他的宿命在那,從皇城之亂他在蕭牧野那裡反敗為勝就已經註定。

而我不一樣,我是拼了命要逃開這場宿命的人。

因為在皇宮每多一天,就會無比清晰地提醒我過往,提醒我為此失去的三個至親。

但是高辛夷不一樣。

她是忠臣之後,良臣之妹,她的歸宿也在那爭鬥不止的四九城裡。

這個世上,諸多過往教會我,其實愛不愛不重要,是不是摯愛相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怎樣的人,即將做怎樣的事。

那些事裡,與你同步調的人才是珍寶。

如果我強迫自己留在皇城裡,我又是在為他人而活。

八個月之前,我不願意這樣。

所以即便是死,我也義無反顧地從城牆跳下去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高辛夷才是最適合陸凝也的女人。

他們合,則權柄與兵馬皆握在手。

雖然高白夷不見得是私心很重的人,但高辛夷畢竟是他唯一的至親骨血,是他最為心疼的妹妹。

否則他怎麼會允許高辛夷嫁給差點成為階下囚的陸凝也。

說到底,他手中司馬的職權是真的。

陸凝也用蕭牧野,到底是出於信任,還是因為蕭牧野手上的兵權無法剝奪,其實明眼人都能看清。

只要蕭牧野沒有起兵,他就仍然是雲蒼西北的定海神針。

這不是皇權賦予的,是百姓。

陸凝也奪不了他的兵權,各處官場動盪不安,更無新將可用。

所以他只有得到高家的支援,才能維持看似平穩的局面。

在這樣的局勢下,最好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取了高辛夷。

扶她坐穩皇后之位,授予高家最高的司馬權。

就能對蕭牧野造成一定的掣肘。

可是奇怪。

眼見登基儀式已過,臨近年底。

我從未聽過新帝大婚的訊息,也從未聽見任何關於皇后的風聲。

高辛夷就如同在雲蒼朝堂隱匿了一般,從無半點訊息流露出。

可陸凝也又病了。

病的還頗為嚴重。

就算鶴來不在身邊,他也應該有別的太醫候著,每一個都是御醫局裡數一數二醫術不差的。

再不濟,雲蒼皇城裡也有許多臥虎藏龍的大夫。

皇帝腳下,找一個治病的人太容易了。

他貴為皇帝,到底病到了什麼程度,需要廣羅天下的名醫?

明明,明明離開前,他除了傷痛瘦了許多,並未發現其他不妥的。

宮人沒有好好伺候嗎?

還是天下局勢太過勞心勞力了?

我捏緊了手心,等到感覺痛了才猛地放開。

掌心被指甲壓出深深的印,鬆開手勁的那一刻充.血變紅,有些可怖。

有個人曾經再三囑咐我,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扣掌心。

實在害怕,可以握著他的手。

可他現在不在我身邊。

白芍看出了我的不對,牽住我的手:“姑娘,你嘴唇有些白。”

我回神,衝她笑了笑:“我沒事。”

“你不像沒事的樣子,”她突然站起來往外跑:“我去去就來!”

半個時辰後,她又跑著進屋來。

手上還攥著一張宣紙,上頭的墨跡不少,但是幾個字寫的歪歪斜斜,很難辨認。

白芍跑的一臉通紅,寶氣地將毛筆塞進我手裡:“你來寫。”

“你寫了什麼?”我仔細辨認了一通:“羅.....雋?”

“叫什麼趙二劉三不好,偏偏要叫羅雋!難寫死了!我要寄信給他,他不是跟著回京都去了麼,對皇城的事定然比我們瞭解一些。”

我哭笑不得,鼻尖的酸澀一晃而過,接過她的紙張。

“自己的白芍還不會寫,你們成天吵,可竟然是先學會他的名字呢。”

白芍噎了一下,一張臉憋得通紅。

她平常嗓門大,罵羅雋的時候鄰里都能聽見。

可今日卻氣勢不足地嘟囔:“我學來罵他的,一走十幾日一封書信也沒有,我看他早就不想待在清溪了。”

“還說去當兵是為了保家衛國,他提得動王爺那柄長槍麼!”

我不由愣了愣。

即便白芍說的難聽,我卻也知道,她是記掛著羅雋的。

吵吵鬧鬧也好,百無聊賴也罷,這方小院,是我們三個人重生的地方。

白芍被父親置之不理,羅雋無家可歸,我背井離鄉。

我們早在不知什麼時候,成為了彼此的依靠。

羅雋去徵兵,白芍嘴上不說,心裡是傷心的。

刀劍無眼,白芍沒有親眼見過,也該是有所聽聞的。

我接過紙,細聲問她:“想要寫什麼?”

“他不是還在京都麼?聽到的訊息定然比外界傳的靠譜,問問他皇帝真病了麼?”

白芍說到這裡,掃了我一眼,帶著一點微末的膽怯。

我沒有反駁,依言寫了上去。

“還有嗎?”

“還、還有,告訴他,他在院子裡種的羅杉,被我澆水澆死了。”

我輕輕一笑,也寫上去。

一封很短的家書,開頭歪歪扭扭的羅雋兩個字,帶著一種寶氣的溫馨。

最後在末尾,我又加了一句:平平安安。

信箋被白芍仔細地疊成四四方方的形狀,交由給了驛館。

九月的天少了許多溫潤,多了一絲燥。

我抱著長歌在桂花樹下繞了幾個來回,桂花落盡了,秋日就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