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有餘沒料到警方會來得如此之快,也沒料到這些警察會立刻發動攻擊。他顧不得隱藏,平舉著手中那把張虎自制的土槍,對準周海明的後背扣動扳機。
子彈在周海明的肩膀激起一朵血花。周海明彎腰跑動,利用緊密的灌木叢遮擋身體,迅速地檢查了下自已的傷勢。還好,只是一點輕微的擦傷。
此時雷聲震天,剛才那道槍聲被這雷聲掩蓋,像是交替出現的另一道雷電。
馮有餘連開了三槍,沒有讓周海明倒下,反而暴露了自已的位置。馮有餘警鈴大作,立刻退回山洞,隱匿蹤跡。
警察原本循著槍聲已經大致鎖定了疤臉男的位置,可在雷聲之後,他便縮回了山洞裡。警方不敢貿然進入山洞,黑暗的山洞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險源。這個山洞是馮有餘極好的掩體,他把土槍握在手中。他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危險了,他非常冷靜。女人滿目憂心地看著他,馮有餘還能分心安撫她。
女人開口道:“如果實在難以離開,你就挾持我吧,用我來交換逃跑的機會。”
馮有餘想到沒想就拒絕了,女人卻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她苦苦哀求道:“你逃出去,找個地方藏好,等時間長了,警察被其他案子一耽擱,就不會這麼盯著你了,那時候我就來找你,我們一家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馮有餘毫不客氣地打破了她的幻想:“不可能的。現在到處都是天網。人臉識別,我只要一露面,天網就會識別我的身份,我是真的插翅難逃。”
女人被這話嚇到了,半晌語帶哭聲地道:“那怎麼辦?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死。要不,自首吧,爭取寬大處理,你已經舉報了李興海,可以算立了一功了啊,警察會減輕你的處罰的。”
馮有餘心亂如麻,“搏一搏”和“就地自首”的想法不斷在他的腦子裡碰撞。他心裡非常清楚,他這個人罪惡斑斑,人命數條,他只有死才能抵掉這一切。女人的情緒處於崩潰邊緣,他也一樣。
洞口外,周海明和沈敏悄悄會合,沈敏迅速地檢視了下他的傷勢,見並未大礙,才算放下心來。沈敏道:“我有個擔心。”
周海明看向他,天色迅速暗了下來,唯有沈敏的這雙眼睛閃著光。
“我擔心疤臉男會扛不住自殺。”沈敏說出了自已的擔心。
周海明仔細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如今警方對疤臉男的藏身之處已經形成了包圍之勢。此時的疤臉男可以說是無處遁形。在這種高壓之下,疤臉男只能三個選擇,一個是負隅頑抗,早晚都被警方拿下,一個是自首,爭取寬大處理,最後一個則是自我了斷,死了乾淨。最後一種情況,是警方最不願意發生的,因為疤臉男幾乎成了整個案件的“案眼”,有他的證詞,田園案、黃大山案的真相都可以浮出水面。
想通這一點,周海明當機立斷:“分兩步走。他身邊帶著個女人,此時的他應該還沒有自殺的想法,但就怕咱們把他逼急了,他來個一了百了。現在先喊話,把政策講清楚。如果沒用,就用催淚彈把他逼出來。總之,我們最大的目的就是得讓兩個人都活著。”
有了計劃,便是迅速落實。
周海明選了個位置,這個方位前面是一塊大石頭,很好地掩住了他的大半個身體,即使疤臉男開槍射擊,他也能很迅速地做出反應。他站在此處,看著那個黑黝黝的山洞,猶如一張巨口,帶著讓人膽顫的森然。
周海明清了清嗓子,衝著山洞大聲喊著:“喂!裡面的人聽著,我是江城市南城區公安分局刑偵支隊一大隊的警察周海明,我有幾句要對你說。你聽完後,如果覺得可以,就按照我話裡的要求去做。如果你認為無法接受,那你也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來!”
菸灰色的雨霧籠罩著雲霧山,周海明的聲音在雨中被延緩幾秒,而後才伴隨著雨聲一道傳入洞中的馮有餘耳朵中。
馮有餘聽完後,並沒有出聲回應,顯然是等著周海明的下文。女人緊張地靠著他的身邊,想說話,卻被他駭人的臉色嚇住,話全都塞在了喉嚨口。
風雨中的雲霧山帶著一股子窒息般的壓抑,猶如一個巨大的牢籠將所有人都籠罩在其中,難以掙脫。
周海明沒有等到疤臉男的回應,這本也在他的預料中。他繼續衝著山洞喊:“現在有兩條路擺在你的面前,第一條是放下武器,走出山洞,選擇自首,警方會對你的自首行為向檢方爭取寬大處理。第二條是繼續和警方對抗,我們已經在山洞周圍全部佈置了警力,每個警察手上都有槍。同時,你的那把自制的火槍在張虎案發現場已經用掉了五發,剛才又涉及了六發。就算你的土槍是十六發子彈的那種,那你也只剩下了十發,這十發你也不能保證百發百中,所以你的勝算極低。此外,你還帶著一個孕婦,要想在警方的包圍下突圍,難上加難。但是——”
周海明話鋒一轉,重頭戲來了!洞裡的馮有餘也坐直了身體,等著他接下來的話。然後,就聽見周海明道:“你如果自首,我們會好好安頓那位孕婦,保證她的孩子順利出生。你是孩子的父親吧?現在放下武器走出來,或許還有機會見一見自已的孩子。”
最後這句話猶如一記重錘,重重地擊打在了馮有餘的心上,也落入了他的耳中。他轉頭看向女人,目光慢慢下移,最後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女人淚眼漣漣,哽咽地勸著他:“咱們出去吧,你鬥不過警察的,出去自首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全都說出來!我會好好把孩子養大,你永遠是他的爸爸!不會更改!”
女人的淚水砸在馮有餘的手背上,燙得他一陣又一陣的哆嗦。他的腦海中閃過了李興海那陰狠的面容,他忽然開口問:“李興海會和我一樣,被判死刑嗎?”
女人道:“他已經被舉報了,警察肯定會抓他的,他也一定會被判刑的。”
馮有餘此時卻搖頭,神情無比冷靜地道:“我猜他不會。我想起來了,兩年前我處理那五個人的時候,李興海沒有在廠裡,李文兵當時也不在。一切都是我和張虎處理的。他去哪可以撇得乾乾淨淨的。就像這十年來,幾乎很少有人知道我是他的人,我是他藏在暗處見不光的一枚棋子。所以——”,他看著女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他可能不會被判刑。只要他不死,他就會來懲罰我,就像張虎殺我一樣。就算我死了,可是你還在,我的孩子還在....”
聽到這裡,女人悚然一驚,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了。
洞外的馮有餘半晌等不到回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衝著沈敏打了個眼色,示意立刻執行第二套方案。
周海明道:“現在馬上進行第二套方案。他從昨天進山到現在,肯定耗盡了體力,是強弩之末。我們一邊派人喊話,分散他的注意力,一群人靠近洞口,向洞裡投放催淚彈,把他硬逼出來。”
商定策略之後,幾個民警和一隻警犬逐漸往山洞靠近。先在洞口稍等了會兒,判斷洞口附近是否藏著人。警犬沒有反應,證明洞口處無人。
在毫無動靜後,幾人便決定先投放三顆催淚彈。白濛濛的煙霧一起,瞬間瀰漫開來,眾人紛紛感覺猶如進入了仙境,有種騰雲駕霧的輕盈感。
可催淚彈的刺激味道強勢地取代了這種飄飄欲仙之感。催淚彈一般由刺激劑和溶劑等成分組成。當時國內外手持式噴射自衛武器所用刺激劑主要有苯。其中威力較大的是用人工合成的辣椒鹼和溴蒸汽製作的催淚彈,能刺激眼黏膜和鼻腔內膜,讓你不住地流淚流鼻涕流口水。
洞口的警察強忍著這股刺鼻辛辣的氣味,嚴陣以待,靜候疤臉男被燻得出來。可是,幾分鐘過後,隨著煙霧逐漸散去,並沒有等到任何人影。反而聽見了一陣時遠時近的哭聲。
幾人對視一眼,迅速向周海明打手勢。周海明神色嚴峻,立刻做出回應——進洞!
周海明將剩下的人手留下一組,其餘人手全部進洞。
此處山洞的入口處只能一人通行,高二三米,有些地方又矮下來, 還得微微低頭,前進四五百米,溶洞開闊起來,足有籃球場大小,高度達到四五米。溶洞在此出現地下河,膝蓋深淺。警犬在地下河前止步, 失去了方向。身穿防彈衣的警察守住溶洞裡的三條岔道,每條岔道全是荷槍實彈的警察。這條岔道約有一人寬,高度不足兩米。
一名警察將洞內的情況透過無線電向身後剛進洞的戰友傳遞:“這裡面的岔道很窄,只能一人通行,前行二百六七十米,稍稍寬了一些,能夠兩人並行。到了三百米左右時,有一處拐彎。那哭聲越來越大了,我們的人已經鎖定了哭聲的位置,現在準備前去探查。”
電流斷開後,周海明示意眾人加快腳步,沈敏低聲道:“疤臉男明顯是不想死,不然怎麼躲到這麼裡面,是不是在找出口?”
周海明道:“他身邊有個孕婦,兩人關係親密,應該是他的女人。但如今這女人在哭,我懷疑疤臉男會對她不利。你說,在這情況下,我們的人如果強攻,有多大的把握?”
沈敏側身,一旁的一個警察打量了下環境,道:“如果不考慮活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擊斃。”
周海明看了看手錶,道:“再向前面那撥人問話,哭聲是怎麼回事?”
很快,前面的警察返回訊息:已經發現了孕婦的身影。孕婦受到了驚嚇,一直在喊肚子痛,目前分出一部分先將孕婦背出來,帶到醫院抓緊時間救治。在孕婦的周圍,沒有發現疤臉男的蹤跡。孕婦也因為受驚,無法說清楚疤臉男去了哪裡,先前發生了什麼。
周海明聽完後,當機立斷:“你們就停在附近,不要往前走了。這裡面是溶洞,地形複雜,分支路多,我懷疑疤臉男意圖透過這些岔路找到出口,逃出生天。你們要做好準備,爆震彈調來沒有?”
無線電那頭回道:“帶了!隨時都可以使用。”
爆震彈是非致命武器,主要是對人的感覺器官、神經系統進行干擾,使人員喪失攻擊能力。引信時間1~2.5秒,算上投擲時間可以說落地就炸。強光致盲爆震彈在擲出後,發出強烈閃光和高達180分貝的巨響。被炸者最直接的感受是心臟被震得受不了,基本處於半暈厥狀態。
爆震彈雖然是非致命武器,可是在5米範圍內仍有殺傷效果,在溶洞裡效果會疊加。疤臉男本來就精力枯竭,但畢竟還有行動能力,是否能活捉還很難說。
周海明一聲令下,爆震彈在溶洞裡炸開,黑白頓時顛倒,整個溶洞亮如白晝,照亮了溶洞裡的各個角落。一個藏在溶洞石柱背後的身影倉皇露出,他將土槍插\/在泥土裡,槍口對著自已的腦袋,一隻手正在往下尋找著扳機位置。
溶洞裡安靜極了,“砰”的一聲槍響震碎了溶洞頂上的幾塊碎石,在跌落的時候,警察上前按住了蠕動掙扎著的疤臉男,疤臉男的一隻手臂被射穿,鮮血染紅地面。
四十分鐘後,雲霧山上,周海明、沈敏還有武聖縣派出所幾十名民警陸續從這個山洞中走了出來。周海明摸了把汗水,道:“他打了幾發子彈?”
沈敏頭髮頭髮亂成一團,臉上全是灰,咬牙切齒道:“這個龜兒子!還真想自殺,要死就死,還要拉著女人一塊死!幸好咱們早察覺不對,否則這兩天的辛苦就全白費了!不過,這還真是個怪人,這人很沉得住氣,我們怎麼叫他都不出聲,我們進洞前,扔了三枚催淚彈,在這種洞裡濃煙瀰漫,一般人受不。這個龜兒子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們派出一個小組進洞檢視,他迎打來兩槍,傷了一個民警。在自已準備自殺的時候,被我們打傷了手臂,這才留下了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