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點頭,讓王釗對童年說一聲。童年已經坐上了臨檢車,正要先一步回隊裡,就見王釗招手讓她等一等。

林平在小年輕的攙扶下,腿腳發軟地挪著步子往臨檢車走去,童年讓同事將裹屍袋拉鍊拉開一半,露出黃大山那張僵硬腫脹的臉,臉上的刀痕像是在齜牙咧嘴般,只看一眼,就讓人心悸。

林平步履搖晃地走到了臨檢車,她還未說話,扶著她的小年輕眼尖,立刻就看清了黃大山的那張毫無血色的死人臉。他“哇”的一聲,快速鬆開了手,直衝到一旁的樹林旁大吐特吐,

沒了支撐力,林平整個身軀前後晃了兩下,便腳軟乏力地往右倒,童年心有不忍,立刻上前扶住她。

童年拉著林平的胳膊,道:“就這樣吧,我建議不要看了,不怎麼成樣子。”

不知道這句話觸碰到了林平的哪根神經,她忽然憤怒道:“不管多麼不像樣子,那也是我丈夫,孩子的爸爸!”

陳鋒見慣了生死,非常冷靜,道:“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好好活。你既然要看,就好好看一眼吧。”

林平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黃大山的那張臉上,她的身體一直在顫抖,顯然是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半晌後,她才像是終於接受了事實之後,脫力地對童年道:“拉走吧”,然後一把反握住童年的手,“警官,我站不住了,我——”,話還未說完,林平就直接暈倒在童年的懷抱裡。

小年輕見狀,這時候便衝了上來,對著林平焦急地大喊:“林姐,林姐,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我啊!”

沈敏覺得這小年輕在這裡大喊大叫實在太影響辦案,一把拉開他,對他說了幾句重話,小年輕這才蔫蔫的安靜了下來。派出所立刻安排同事將林平送往鎮上的醫院,小年輕也像只尾巴似的跟了去。

童年也不耽擱,重新拉上裹屍袋拉鍊,對陳鋒打了個招呼,徑直先一步回隊裡。

陳鋒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一刻。現場第一次勘查工作已經結束,他又問了鄒道前那邊的走訪排查情況,也有了初步結果,便決定下山,就近就便在團山鎮派出所的會議室召開度假區男屍案的第一次案情分析會。

在下山的路上,陳鋒接到了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朱光耀的電話,他表示市局刑偵支隊已經掌握情況,考慮到此案與渠江女屍案存在關聯性,決定依然由南城區公安分局刑偵支隊一大隊負責偵辦,其餘大隊進行配偵。

2月3日,渠江女屍案案發後的第五天,深夜十點。法醫屍檢的同時,陳鋒、周海明、沈敏、王釗和三個新來的偵查員,以及團山鎮派出所鄒道前所長在鎮派出所的二樓會議室,召開案情分析會。

初動偵查結束後、專案偵查開始前,必然會有一次案情分析會,對初動偵查所獲得的材料進行剖析,目的是使專案偵查有明確的偵查方向、準確的偵查範圍、清晰的作案人輪廓,並依此制訂出偵查計劃。所有參與初動偵查的偵查員、技術員、法醫、警犬訓導員、派出所民警以及其他警種民警全部集中起來,逐一彙報各自承擔的偵查任務和完成情況,讓全體參會人員瞭解本案的基本情況。在這種案情分析會上,不管警銜、職位、年齡,只要與案件有關的見解都可以暢所欲言,必須要有什麼說什麼,因為刑偵工作本來就是在各種已有證據的基礎上進行符合邏輯的推理,從而用新的證據加以證實的過程。

會議室面積不大,角落的垃圾桶裡還有幾盒泡麵桶沒有扔掉,會議桌上的桌布還有被煙燙出來的小洞,鄒所長看著這樣的條件,有點臉紅。

眾人一落座,壓抑幾個小時的煙癮紛紛冒出了尖,鄒道前從身上衣服褲子的兜裡掏出兩盒煙,扔在會議桌上散開,犯煙癮的人自覺地就拿著煙抽了起來,一時間,會議室裡煙霧繚繞。

沈敏安排人將山之野的平面圖列印出來,貼上在前面的白板上。黃大山家的那棟平房在平面圖上反映得非常清楚。陳鋒站在地圖前,又拿筆標註出了兩條曲線。而後,便對眾人道:“先挨個彙報目前情況,海明介紹下發現死者時的現場情況。”

周海明將現場的照片投射在幕布上,開始做介紹——

2月3日,按照渠江女屍案推進進度,一大隊從案件線索中挖出惡劣黃大山這個死者田園有密切關係的男人。在準備詢問黃大山之際,其家人忽然報案黃大山本人失蹤。經過調查,黃大山正好已失蹤五天且手機早已失去處於關機狀態。透過對黃大山身邊女人的調查,在她們提供的資訊中提供出一個黃大山的約會女人的地點,正是位於團山鎮新民村的山之野度假區。

整個度假區共分為兩期,目前這棟平房為一期工程,共計開發修建三十棟,但只售賣出去十一棟,其中六棟為三層獨棟別墅,五棟為平房小院。這棟平房正是其中之一。發現死者時,我們都是正常方式進入大門,第一道大門未關閉,從第一道大門進入就能順利進入屋內。門口鞋櫃處至臥室門口有一道由淺至深的血痕,沿著血痕往裡走,就發現了死者。

死者一雙手伸出臥室房門,房門僅開著一條寬約十厘米的縫隙,無法看清楚室內情況。後藉助手機電筒光線,發現死者以俯臥的姿態躺在臥室門口的地板位置,但因為死者的身體卡在門縫處,並未發現其他血跡分佈。

周海明介紹完,王釗則彙報現場初勘情況——

王釗一直都在現場,思考得也比較多。他在進屋後,很快就發現了問題,他當時蹲在死者身亡的位置,在靠近臥室房門右下側的隱蔽位置,發現了少量的噴濺型血跡,位置比較低,光憑肉眼難以看清。從死者中刀位置和倒地位置來看,噴濺型血跡不應該出現在房門下端。我們推斷,這個血跡應該是兇手留下的。兇手受傷了。為了更進一步驗證這個判斷,王釗使用魯米諾試劑對室內血跡分佈進行科學核查。

對於多數命案而言,尋找血跡極其重要。兇手在行兇後常會清理現場。當現場被處理到肉眼無法找到血跡的時候,就要靠魯米諾試劑來尋找。

魯米諾試劑遇到血跡會發光,是因為血紅蛋白含有鐵,鐵能催化過氧化氫的分解,讓過氧化氫變成水和單氧,單氧再氧化魯米諾讓它發光。具體的化學過程是,魯米諾與氫氧化物反應時生成了一個雙負離子,它可以被過氧化氫分解出的氧氣氧化,產物為一個有機過氧化物,這種過氧化物很不穩定,會立即分解放出氮氣並生成激發態的3-氨基鄰苯二甲酸,在激發態至基態的轉化中,釋放的能量以光子的形式存在,此時就能看到它發出的藍色熒光。

江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勘查室早在幾年前就將該手段向各分局大隊進行普及推廣,如今也能算是經驗豐富。只要將配置好的魯米諾試劑放在罐中,關緊門窗,用窗簾擋住光線,在現場進行噴灑使用。使用魯米諾試劑後,屋內隱藏的血跡很快就會透過熒光反應顯現出來,非常清晰。熒光反應時間短,以秒為單位計算,室內的相機會爭分奪秒第進行抓拍記錄,從而定格下室內的血跡分佈。

眾人看著幕布上的現場照片,猶如身臨其境一般,隨著王釗的敘述,陳鋒的大腦猶如放映機一樣,將屋內所有熒光痕跡全部一一播放,所有的發光點都在他的腦海中閃爍。陳鋒之所以在刑偵這個圈子裡號稱“神探”,不是因為他運氣好,恰恰因為他運氣不好,總是會遇到兇案要案,使得不過四十出頭的他,因為精神高度緊張,額頭早已被雕刻出一道一道的溝壑,兩鬢還渲染惡劣絲絲白髮,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要比實際年紀大許多。多年刑偵一線工作的經歷,讓他的眼睛得到充分鍛鍊,像是一臺攝像機,可以快速且敏銳地捕捉觀察到的每一個細節。一旦閉上眼睛,關注點的畫面便會自動躍入腦中,就像是攝像機的畫面回放功能一樣。這個經驗沉澱發掘出來的才能為早期破案工作提供了便利。而在這個行業紮根越久,陳鋒就越能體會到偵破工作光靠自已這一項才能並不能取得最終的成功,而是要系統性地、協同性地開展偵破。集體力量是破案的關鍵,個人的才能只能是錦上添花。

王釗的話語打斷了陳鋒的凝思——王釗指著照片中的臥室房門,繼續彙報道:“透過噴灑魯米諾試劑,我們有了以下發現,沿著大門右下端這十幾滴噴濺型血跡斜上方,有一塊比較明顯的擦拭區。說明兇手發現了血跡,還試圖抹擦。但或許是由於光線問題,或許是因為兇手過於緊張了,兇手並未發現靠近地板的位置有血跡。這組血跡我們已經提取,就看結果是否能在公安大資料庫中比對成功。”

“死者的致命傷在胸口位置,從傷口形狀來看,是一把單刃匕首造成的。雖然死者面部被刀劃傷,但依然可以判定死者身份,正是黃大山。”

黃大山死亡,田園案的這條線索中斷,案件像是走入迷宮。陳鋒額頭上那一道道溝壑越發明顯。

接著,是團山鎮派出所所長鄒道前彙報走訪摸排情況——

案發後,大隊三名偵查員和派出所警力共同開展走訪摸排,主要有兩條線路。一是鎮裡主幹道通往新民村團山鎮山之野度假區的沿線。二是山之野度假區周邊住家村民。目前初步統計這兩條線路共有住戶一百二十七戶,沿線住戶較多,有一百來戶,剩下二十幾戶都集中在山之野度假區周邊。因為今天時間緊張,我們的策略是先走訪這戶數較少的度假區周邊住戶。

經過走訪調查,這二十三戶住戶中有十七戶是常年在家,剩下六戶家中無人,外出打工。我們主要對這十七戶人家詢問了三個問題:最近一個星期以內是否有人出入度假區?是否在近期聽到或者看到異樣的情況,比如神色特別慌張的人?是否有見到交通工具停靠在度假區大門?

第一個問題,最近一個星期以內是否有人出入度假區?村民表示他們居住的地方本身離度假區有一定的距離,夏天有老闆入住避暑後,他們才會在度假區大門外擺攤買菜。現在還不到時候,度假區相當冷清,他們平時也不會往那邊去,所以沒有關注到有沒有人進出度假區。

第二個問題,是否在近期聽到或者看到異樣的情況,比如神色特別慌張的人?其中有個村民提到過一個情況。度假區南面就是團山鎮新開發的景區南宋彌勒石窟,這個景區和度假區緊密相連,度假區的後山就是景區的公共步道。景區辦公室為了杜絕有人試圖透過度假區的後山逃票進入景區,曾經在後山安裝了邊網,將兩個區域人為的隔離開。但是最近,他聽景區的人說,那邊的邊網又發現有破損,因為一個邊網更換要好幾千塊錢,這對景區來說,也是一項不小的負擔。景區的管理方還提出要求度假區承擔損失。

最後一個問題,是否有見到交通工具停靠在度假區大門?這個問題的答案和第一個問題相差不大。唯一值得注意的點在於,村民提到景區平時裡都會有不少車輛進出。

聽完鄒道前的彙報,陳鋒暗自點頭,這位鄒所長的水平不錯,很好地配合大隊保護了現場,安撫了周邊好奇的村民,沒有讓這個案件在淳樸的鄉村造成恐慌。同時,這一組走訪調查丟擲的三個問題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結果——尤其是第二個問題,和他先前親自走上後山勘查的結果相契合,更加驗證了他對兇手逃跑線路的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