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並未在後山待太久,心裡大致有數就行。回到平房大門口後,就看見沈敏剛剛結束通話電話,見他回來,便道:“已經聯絡林平了,她在趕來的路上。”話音剛落,王釗就站在院子裡,衝著陳鋒點頭,示意現場安全通道已開啟,可以進入現場勘查。
幾人踩勘查板依次進入平房內。刑事案件現場是犯罪分子實施犯罪的地點場所,犯罪現場遺留有與犯罪有關的各種痕跡和物證。保護和研究犯罪現場,對於揭露犯罪、偵破案件、打擊犯罪分子至關重要。如果現場保護得好,公安人員就可提取有力證據,獲取明顯線索,有利於儘快破案和抓獲犯罪嫌疑人。
房間裡的燈光已經開啟,室內是20世紀90年代初的裝修風格。天花板用複合材料做成螺旋形,客廳的牆壁用深褐色的木板包裹。臥室和書房的牆壁都用花卉圖形的絲質桌布貼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總體感覺像是酒店風格,並不溫馨。客廳的電視機上立著一張雙人合照,主人公正是房屋的主人黃大山和林平。這張合影的背景是一處老房子,兩個人都還挺年輕。合影裡,黃大山站在林平身側,西裝革履,滿面笑容。與黃大山在照片裡表現出的意氣風發不同,林平眉頭微蹙, 表情淡漠,雙臂交叉地抱在胸前,身子稍稍傾斜。看得出來,當時拍攝照片時林平的情緒並不高。
房間徹底亮堂了之後,現場勘查技術員王釗對這棟平房別墅的院子和各個房間進行勘查。法醫童年已經做完現場屍體初檢。陳鋒將在一旁整理初檢記錄的童年叫到身邊,詢問屍表檢查情況。
童年道:“床上和床腳地面都有血跡。男性死者死亡姿勢呈俯臥狀,面部朝下。身體背面無明顯創傷,頭部凹陷,遭遇過重擊,雙腳腳踝處有明顯的環形淤痕。將其翻轉之後,可以清晰看見死者正面身體上的傷口,主要分佈在左胸口和腹部,手臂、手掌的內側面還有刺傷,其中死者左胸口這一刀是致命傷。除此之外,死者臉部也有多道條形傷口,對面部特徵的識別有影響。整具身體上開始出現浮腫,帶著血液的泡沫從口和鼻子中流淌出來。初步判斷死者已經死亡五天以上。更詳細的情況要屍體檢以後再說。”
陳鋒問:“臉上有傷?手部內側也有傷?”
“對,全在內側。”童年點了點頭,道,“從刺傷位置來看,是主動性抵抗傷。面對傷害時,死者主動去奪取對方的刀。如果是被動性抵抗,損傷會集中在手背及上肢的外側。”
陳鋒又道:“只有刺傷,身體上有沒有砍創、切創?”
童年道:“沒有,只有刺傷。”
陳鋒道:“刺傷最致命。兇手不是一般人,是用刀好手。\" 他頓了下,又補充了句,“至少對器械使用很擅長。”
前一次去黃大山家粗略瞭解過他本人的情況,陳鋒解釋道:“黃大山本人身高雖然只有一米七,但身強力壯,又是做泥瓦工出身,一般人不可能制服他。他身上有刺傷,應該是突然遇襲後,想去奪刀。地面、桌面和床上都有血跡,要多提取,檢視是否有死者之外第二人血跡。”
王釗在這時候說話了:“我對現場進行了初步勘查,從院門入口開始一直到房屋大門口,這段路因為早先下過雨,除了先期進入房屋的警察腳印外,並無其他腳印。從房屋大門口進入臥室這段距離有一道長約八米的血痕,血痕外沒有找到指紋和腳印。臥房的門把手上提取了兩枚指紋,床地板周圍被清掃,擦去了腳印。另外,在客廳沙發處地板上提取到兩個腳印,
戴有鞋套,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痕跡。 ”
周海明在這時道:“擦掉臥房內的痕跡實際上就是一種欲蓋彌彰的行為。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兇手的反偵查意識非常強,非常瞭解警方的偵查思路,根據我們的偵查思路反推出他們該有的應對。”
王釗道:“臥室房門是從內向外開啟,沒有損壞的痕跡。”
陳鋒問:“其他屋門和窗戶呢?”
王釗搖頭:“目前都沒有發現有損壞的痕跡。”
陳鋒從拉開的窗簾往外看,院子獨立,圍牆高兩米左右,做有塔尖造型,此時被路燈照亮,更顯鋒利。
陳鋒道:“你們來的時候,院門是否開啟?”
周海明指了指站在警戒線外圍的老張,一邊招手讓他過來,一邊解釋道:“那是度假區開發商聘請的保安,平時都在這便是守大門。先前也是他領著我們到這兒的,當時是用鑰匙開的大門。”
保安老張慌得滿頭是汗,臉上、頭髮上都是黏答答的冷汗,悶頭喘粗氣,陳鋒問道:“黃大山是頭幾天來地度假小區?”話落下,他並未等到老張的回答,就問了兩遍,老張才回過神來:“這段時間倒春寒,下午老是降溫,我家就在附近,我這幾天就偶爾過來看看。這裡入住就只有十一戶,平時這些老闆也不來的,他們是夏天才會來這裡避暑,那個時候我天天都在這裡的——”
陳鋒抬手止住了老張絮絮叨叨的解釋,道:“也就是說,你不知道黃大山是什麼時候來到度假小區的。”
老張不想承認自已的失職,可事實擺在眼前,他也只能吶吶地應了聲“是”。
有了這個回答,再想到剛才的所見。陳鋒道:“那就說明死者與兇手是相識的,否則門窗不會完好無損。兇手趁死者不備之時攻擊死者,死者迅速反應過來,對兇手的攻擊進行了抵抗,從而造成手掌內側的抵抗傷。但是我剛才看了現場,發現有個細節要注意。”這話一出,沈敏、王釗、周海明都凝神看向陳鋒,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死者的血跡除了在地板上,床上也有大片血跡。這說明什麼?說明死者遭受兇手攻擊的時候正在睡覺。什麼樣關係的人會在屋內還有人的前提下去睡覺。”陳鋒站在客廳裡,周圍是各自忙碌著的警察,他的聲音低沉,像是貼著耳朵灌入,讓人不易分心:“這個細節讓我更加推斷出,兇手與死者的關係匪淺,甚至是死者最為信任的人。這樣兇手的範圍就大大縮小了。”
如果兇手與黃大山關係深厚,那麼兇手一定了解黃大山的生活習慣,那麼等黃大山到點睡覺之後,此時動手就不會驚動黃大山。由此推斷,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黃大山當時並未進入深睡階段,兇手剛舉刀刺向黃大山,黃大山在床上當場就反應了過來。他一邊抵抗,一邊試圖往外跑尋求生機,原本很有希望跑出房子,卻在門口被兇手一把拉住雙腳,生生將他絆倒,將他拖拽著重新拉回了臥房,在這裡他再次遭受了刺傷,俯臥在地上,終於死亡。
陳鋒腦中出現了清晰的畫面,這些畫面環環相扣,能將初查現場串起來。這時,剛才在後山的發現又浮現在腦海裡:兇手能知道後山有這條隱蔽的線路,說明死者並不是頭次來到山之野度假區,這次犯案也不是極端衝動之下的激情犯罪。縱觀整個犯罪現場,可以說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兇殺案。
這些情況幾人都想到了一些,只是對於後山的情況除了陳鋒,大家都還一無所知。
沈敏立刻道:“按照陳隊的推斷,我們的重點可以從與黃大山有著密切關係的人入手。”
周海明突然感嘆了句:“咱們是順著田園的案件順藤摸瓜摸到黃大山身上的。沒想到,一案未破,又添一案。黃大山被害,會不會也和田園有關聯?”
陳鋒不置可否,在他心中,何嘗不是有這種猜測。
陳鋒站在臥房的落地玻璃前,黝黑的夜色像是一張透明的網在他的眼前展開,幾盞昏黃的路燈像是網格中的小結。此時度假區裡的黑夜是沉默的,不安的。
一行人從案發現場退出後,童年已經在指揮著團山鎮派出所的同事幫忙用裹屍袋將死者包裹好帶回去。
團山鎮派出所的鄒道前所長已經聯絡上了山之野度假區的開發商,將這邊的意外情況與之溝通後,對方很配合地將整個度假區的平面圖傳了過來,鄒所長將平面圖拿給了陳鋒,陳鋒很意外:“老鄒,你怎麼還在這兒守著,我以外你走了。”
鄒道前揉了揉臉,臉上的麻子都跟著抖了抖,他無不苦惱地道:“我哪敢走啊!我管理的轄區內出了命案,不留在這兒,心裡不踏實啊!”
陳鋒拍了拍他的肩膀,勸他放寬心:“放心吧,案子偵辦的事兒交給我們,你就負責把村民們安撫好,別弄得人心惶惶的。”
鄒所長點頭:“那是當然。”
兩人剛說著話,就聽見有警察在說“死者家屬來了。”陳鋒轉身,就看見一個小年輕扶著一箇中年女人往他們的方向走來,中年女人正是前天才見過面的黃大山妻子,林平。
當她看見那黑色的裹屍袋,刺耳的尖叫聲直接衝破了她的喉嚨。在場的人可以說都沒有聽到過如此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聲音。她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幾乎難以邁開沉重的雙腿,淚水像是雨簾,落滿整張臉龐。她整個人就像是被夜風吹亂的落葉,任誰也無法讓她獲得生機。
陳鋒主動向她走近,第一句話便是:“給她拿一把椅子過來。”
有人很快端來一張椅子,那小年輕立刻扶著林平坐了上去。林平的頭深深埋著,眼淚潛然而下,抽泣著道:“那天你們離開之後,我就開始做噩夢,夢裡老黃就是一身的血,衝著我不停地喊他冷啊,冷啊,讓我給他送被子.....夢醒後,我這一顆心就不踏實了,耳邊老是迴響他的話。結果,今天一聽到你們的聲音,我就知道,糟了糟了.....嗚嗚嗚......”
旁白的小年輕也跟著抹眼淚:“林姐,節哀順變啊!別哭壞了身體!”
陳鋒看著小年輕,問道:“你是?”
“我是林姐的司機”,小年輕介紹著自已。
陳鋒又看向林平,問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下,晚點我們再向你瞭解情況?”
林平強忍著淚水搖頭:“不用了,事已至此,早晚都要面對。”她哽咽了下,接著問:“黃大山,裡面....裡面真是黃大山嗎?我真的不想去接受這個結果!”
陳鋒問:“目前我們初步屍檢的結果已經確定死者是黃大山。現在屍體需要帶回局裡做進一步的屍體解剖檢驗。”
“要解剖啊?!”林平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小年輕也在一旁喊道:“人都死了,不能留個全屍嘛!這讓家屬怎麼受得了!”
周海明聲音冷冷地道:“法律規定,在刑事案件中,屍體檢驗解剖不需要家屬同意。”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 第一百三十一條 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並且通知死者家屬到場。確實,在刑事案件中,只要公安機關認為死因不明,就有權力決定解剖,不需要徵得家屬同意。家屬不同意解剖,公安機關照樣可以進行解剖。這樣規定的理由是.檢驗屍體必須及時進行,以防止屍體上的痕跡因屍體變化和腐爛而消失;如果死者死因不明,就不能排除親屬謀殺的可能。通知家屬到場,是公安機關的義務。家屬是否到場,是家屬的權利。家屬是否到場不影響屍體解剖的進行。
話已說到這份上,林平也知道堅持不讓警方解剖是白費力氣,便抬手抹掉眼淚,仰頭看向陳鋒:“陳隊長,我能去看一眼老黃嗎?”
陳鋒沒有一口答應:“你確定你要看?”
林平很堅持:“他是我丈夫,我們共同生活了二十一年,我和他就是左右手的關係,誰也離不開誰,現在他先一步離開我了,我再怎麼了都不能因為害怕而不看他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