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一個下午，火紅的太陽正當頭，暴曬於陽光下幾分鐘，就叫人面板火辣辣的疼。
顧若曦一手提著檔案袋，一手緊緊握住地鐵拉鉤，腳下高跟鞋死死扒著地，儘量避免自已被擁擠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地鐵裡空氣悶熱，她呼吸不暢，化了淡妝的臉因缺氧而泛著不自然的紅，出門前盤好的頭髮也被人擠得七零八落，幾縷碎髮垂下來落在耳旁，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
看著自已被擠得皺皺巴巴的正裝，她嘆口氣，原本還慶幸自已選了地鐵，避開了烈日下擠公交的命運，但如今看來，這也不算什麼明智的決定。
終點站到，人群蜂擁而出，完美地呈現了天朝趕幫超的優良傳統，至少在這種時候誰也不願落在最後。她被劇烈湧動的人潮推著擠著往前走，一雙腳幾乎脫離了地面。直到出了地鐵門，人群散了，才重新落地，又因重心不穩，踉蹌幾步，摔在了地鐵門口。
顧若曦捂著扭傷的左腳，疼得眼冒金星，好一陣才緩了過來，直直瞪著腳下這雙斷了鞋跟的高跟鞋，想起臨出門前夏米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誓死要保護好她夏米這有生以來最昂貴的一雙鞋子，她就開始頭疼。想著一個小時後的招聘會，如果聘上還好，若是聘不上，她這次可就損失慘重了。
她坐在地上緩了一會兒，周圍很快聚了不少趕乘下一班地鐵的乘客，和她保持著一定距離，神色怪異又探究地看著她。她想這個時候大概是沒人願意伸一隻手，畢竟當今社會碰瓷兒這種事兒已經屢見不鮮了。
她用手撐一撐地，試探著站起來，竟然還能站穩，只是鞋跟斷了一根，走起來一上一下有些怪異，走了幾步實在覺得別捏，乾脆把鞋脫了拎在手上，光著腳朝地鐵出口挪。
出了地鐵站，腳踝已不像剛才那樣疼了，她看一眼表，還有一些時間，得先去商場買雙鞋換上。
站在路口攔計程車，等了十分鐘也沒見著一輛空車，好不容易攔著一輛，卻堪堪停在了馬路對面，她一臉黑線，這師傅是存心刁難她吧。
她動一動腳趾頭，呼一口氣，決定以最快速度挪到對面去。
眼看著人已經挪到了馬路中間，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卻突然從拐角處轉過來一輛車，直直朝她開來。
車主在發現她時猛踩了個急剎車，車輪摩擦路面發出刺耳的尖銳聲，聽起來叫人心驚膽戰。
虧得這輛天殺的瑪莎拉蒂，她再次摔了一跤，併成功讓扭傷的腳踝再扭了一次，再眼睜睜看著候在一旁的計程車飛一樣開走了。
幾秒鐘後，車主從駕駛室出來，快走兩步到她面前。
“小姐，你沒事吧？”是男子低沉急切的嗓音，顧若曦回頭，見一雙修長直挺的腿赫然立在自已面前。男子腰微微彎著，湊近的臉上有一雙好看的眼睛，眼睛裡滿是擔憂。
顧若曦揮揮手，無奈道：“我沒事，是我自已摔的，不關你的事，你走吧。”
男子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不想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只知道再不快點她就要遲到了。她費力把自已撐起來，再費力挪動一下受傷的那條腿。
男子見她面色蒼白，行動遲緩，又說：“你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謝謝，我還有事，怕來不及了。”顧若曦提起那雙斷了根的鞋，一瘸一拐往路邊上挪，沒挪幾步又是一個踉蹌，男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這樣也走不了，附近有一家我熟悉的醫院，我送你去看看，簡單處理一下，費不了多長時間，總比你這樣好。”
看著腫起一個大包的腳踝，她微微皺眉，眼下要這樣去招聘會確實有些困難，他的建議不是不可取，於是抬頭對扶著她的男子笑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顧若曦的臉很小，巴掌大的臉下巴尖尖，好看的丹鳳眼下是直挺小巧的鼻子，櫻桃紅唇一微笑，便露出一顆潔白的小虎牙。蘇逸對著這張蒼白的笑臉一愣，心裡有些異樣，像被小小的螞蟻輕輕爬過，又像是被輕盈的羽毛撓了撓。愣神間，身旁傳來一聲低不可聞的咳嗽，這才察覺自已的失態，趕緊扶著她坐進副駕駛位。
顧若曦坐在醫院大廳的椅子上，輕輕揉著腳踝，見蘇逸打了一通電話，便有一名與他年齡相仿的男醫生匆匆下樓，直奔他們而來。
“這是我高中同學，這家醫院的骨科醫生。”蘇逸向她簡單介紹。
“嗯，麻煩你了。”她向男醫生點頭致意。
那醫生倒是對著她熱情一笑，一巴掌拍在蘇逸肩上，“不錯嘛，蘇逸，啥時候找了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也不吱一聲，太不夠哥們了！”
“喂，別瞎說。”蘇逸轉頭對她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她點點頭，回他一個微笑表示理解。
“咦，不是嗎？真的假的……”男醫生自顧自嘟囔了幾句，便蹲下身檢視她腫得老高的腳踝。
“骨頭沒事，只是軟組織扭傷比較嚴重，需要冷敷，你等等，我去拿冰袋。”
“請等一下，”她趕緊止住他，“不好意思，冷敷就不用了，我趕時間，能不能給我開一些消腫的藥暫時緩一下。”
“這樣不好吧。”醫生有些猶豫地看向蘇逸，見他點頭，也不再堅持，給她開了一些消腫止痛的藥，並囑咐她回去後一定要冷敷，否則會影響康復時間。
出了醫院，她又抬手看錶，離應聘時間只剩不到半個小時，不能再耽誤了。
“謝謝你了，你也趕著上班吧，耽誤你時間真不好意思。我也要趕一個招聘會，就先走了，再見。”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路口挪，想著這裡離找招聘現場也不遠，要是能搭上計程車應該還能趕上。
他卻在身後叫住她：“你稍等。”
她停下腳，回頭說：“真的不用送我……了。”
她回身面向他時，他已經在幾十米開外，她見他快步走進附近的商場，兩分鐘後又匆匆走了出來，手上多了一雙女式平底鞋。
“來，把鞋換上再走。”他把鞋放在她腳邊。
面對陌生男子的善意相助，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只是無厘頭的冒出一句：“這鞋多少錢，我把錢給你。”
他笑一笑：“不用了，就當我送你的。”
她尷尬地皺了皺眉，低頭把腳伸進新鞋中，大小正好。正想對他表示感謝，抬頭卻不見了他的人影。
她匆忙趕到華逸公司的應聘現場時，面試已經開始。應聘室外圍了幾十個人，女多男少。也難怪，華逸是國內新興的知名化妝品公司，主要從事彩妝和護膚品的研製及銷售。在這方面，女人自然佔優勢。
“吱——”一聲，應聘室的門開了，一位身著淺藍色職業裝的女孩兒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面色慘白，裙子下的腿微微顫抖。見這情形，原本聚在一起閒聊的人立刻被施了噤聲咒般屏住呼吸，壓抑的氣氛漸漸瀰漫在空氣中，人人都在為接下來自已的命運擔憂。
“下一個，顧若曦。”應聘室內傳來女人略顯尖銳的聲音。
聽到自已名字，顧若曦一瘸一拐穿過人群，周圍投來或怪異或同情的眼神，她走到應聘室門口，推開門。
應聘室不大，四十平米左右，室內的桌椅卻是沿著牆，幾乎圍了整個房間的四分之三，只留下背對顧若曦的這一面牆和被桌子圍在中間的部分空間。
這樣的佈局讓人有些壓抑，想起上一個女孩緊張的神色，也就不難理解了。只是一個普通的招聘會竟有這麼多人把關，不難猜測到華逸公司對手下員工素質的重視程度。她不免有些緊張，畢竟她沒有在化妝品公司任職的經驗，這或許將成為她出局的致命點。
顧若曦瘸著腿走向正前方的四人，遞上自已的簡歷後返回至中間放置的椅子上坐下。
“你腿怎麼了？”正對著的中年女人眯著眼看她，一聽就是剛才叫她的聲音，擺在她桌上的座簽寫著人事部經理。
“來的路上不小心扭傷了。”她如實回答。
那經理將信將疑瞟她一眼，低頭看她的簡歷，不再說話。
“從你的簡歷看來，你並沒有從事化妝品行業的經驗，那麼你認為，你有什麼優勢能讓我們放棄其他有經驗的同志，轉而聘用你呢？”坐在人事部經理左邊的銷售部小個子男經理直截了當的問。
早知道他們會給她出這個難題，還好她早有準備。
“的確，我沒有在化妝品公司工作的經驗，也從未接觸過彩妝行業，但我想，任何涉及到銷售的行業都應該有他們的共同點。我曾在溫氏旗下的千豪酒店做過一段時間的銷售部經理，雖然時間不長，但收穫很多，也積累了一些銷售經驗。不管是化妝品公司還是酒店，其銷售理念都是要讓顧客得到最好的服務，從而使嘗試過本公司產品的顧客都變為回頭客，頻頻光顧。換句話說，我們要做的不是把馬帶到有水的地方，強迫馬兒喝水，而是應該設法讓馬兒口渴，這是我對銷售方面一些淺薄的看法。至於您說我不具備化妝品行業的經驗，我想任何一個人都不是全才，我對化妝品行業瞭解不多，但我願意從頭做起，我想以我以往的工作經驗，我能很快適應貴公司的經營模式。”
她一口氣說完，周圍的人開始交頭接耳，銷售部經理略帶讚許的點點頭，隨後又似乎想到什麼，皺起了眉。
“你說你曾在千豪做過銷售經理，溫氏企業規模龐大，僅是旗下全國連鎖的千豪酒店就堪與我公司相提並論，你又為何願意跳槽到本公司來從一個普通職工做起，這樣豈不是因小失大？”
她心裡咯噔一下，沒料到他會抓著這個不放。
“這是我的個人原因，很抱歉無法回答。”
銷售部經理很顯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眉頭皺得更緊，也不再問話。
“你的學士學位和碩士學位都是自考的？”人事部經理從她的簡歷上移開視線，聲音尖銳地問。
“是的。”
“你輟學？原因是什麼？”
刁鑽的問題讓她一愣，按理說這已涉及私人問題，就算招聘現場也不應對應聘者如此問話，周圍的人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對人事部經理多有微詞，卻也只是小聲議論。
她沉默了片刻，回答：“家庭變故。”
人事部經理那因上了年紀而微微浮腫的眼半眯著，盯著她看了半晌後，又低頭看她的簡歷。
“簡歷上說，你從十七歲開始工作，如今已有十年的工作經驗。你從事過各行各業，行業跨度之大，連我都瞠目結舌。如此大的工作量，你又能抽出多少時間去學習，去應付繁重的考試？”那尖銳的聲音迴盪在不大的應聘室內，雖是平淡無波，但顧若曦能感覺到，她話語裡隱含著強烈的不信任。
她的簡歷一時間爭相傳閱，周圍的交頭接耳更甚，一聲妖嬈的譏笑自右下方傳來，顧若曦側目，見一位化著淡淡煙燻妝，身著黑色大V領襯衫的大胸美女正對著自已簡歷發笑。大部分人都同她一樣覺得顧若曦急於求成，簡歷寫得太過浮誇，不切實際。
她蹙眉：“這份簡歷，沒有任何不實之處，若是各位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眾人沒想到面前這纖瘦嬌美的女孩兒說話如此直白，反倒叫他們不知如何應對。
正當尷尬之餘，應聘室的門被人開啟，一位身材俊郎挺拔的男子出現在眾人面前。男子劍眉星目，唇角含笑。室內所有人在見到他的瞬間立刻站了起來，忙著叫了一聲“蘇總”。
由於背對著門，她最後才轉身看清了來人。
“是你？”她有些驚訝，這不就是幾十分鐘前才見過的“肇事司機”嗎？
“是我。”蘇逸點頭微笑。他的猜測沒錯，她急匆匆趕著要參加的，果然是自已公司的招聘會。
“蘇總，您來得正好，我們正討論給顧小姐安排到哪個部門，要不……您來定奪。”坐在人事部經理右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財務部經理拿著顧若曦的簡歷躬身上前，對著蘇逸諂媚道。周圍的人立刻向他投去鄙夷的眼神，卻又不得不佩服這個老奸巨猾審時度勢的能力。
蘇逸視線停在她簡歷封面姓名那一欄:“顧——若——曦——”
“下週一到人事部報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