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派人血洗了翎羽府,婉兒姑娘沒逃過這一劫。”承恩語氣難得的低沉,“主子,你知道的,不管你去哪我都會悄悄跟著你,所以......”

他嘆了口氣,“那晚我就不該去......”

白拾燁沉默了半晌,心中有些酸澀,他張了張口,卻沒說什麼。

“枕將軍似是有些悲傷過度,她隻身一人將婉兒姑娘埋了,蕭何趁這個時候,起兵反了。”承恩偷瞄白拾燁的神色,“屬下已經通知了暗軍,西域那邊也派人去了。”

白拾燁沉默了一會,盯著地面不知在想什麼。

“先把這個摘了。”他指著自已的臉,努力壓抑住自已的情緒,“正事要緊。”

再怎麼悲傷都沒用,還是要將事情繼續下去。

摘了這面具,他就不再是翎羽府中的管事白拾燁,而是宋國唯一一位太子爺。

“將軍......”白拾燁垂下眼眸,輕嘆一聲,“別忘了我。”

馬蹄掀起一陣陣塵土,皇甫碩的兵馬直衝宮內而去。

皇上隱匿在暗房裡,聽著外邊的聲響,原先微闔的雙眸此時緩緩睜開。

他款步走出暗室,白拾燁的人馬恰好趕至殿內。

“皇上!是皇上!”

“皇上還安然無恙,太好了!”

“來啊,皇上還在!我們一起上,屠了蕭何滿門!”

另一處。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死了。”枕雲舟將劍從他身上抽出,冷冷道。

蕭何從懷裡摸出一隻染血的簪子遞給她,上邊的血跡早已發黑凝固,祥雲樣式的玉塊缺了一角,顯然是狠狠砸在了地上磕掉了。

“我為什麼要騙你。”他的笑意有些耐人尋味,他緩緩道,“待我坐上這把龍椅,整個天下都是我的,少了幾條命又有什麼要緊,我知道你難過,但日後你想要什麼,我都能補償給你。”

枕雲舟摸著那隻簪子,心中一陣一陣的發疼。

“你找死!”

她提劍向蕭何斬去,“殘害無辜少女性命,手段陰險狠毒,該殺!”

“以家人之命脅迫他人自盡,該殺!”

“為一已私慾殺害家人,罔顧親情,你該殺!”

她將每一聲質問都化為一劍,悉數劈在蕭何身上,毫不留情。

蕭何堪堪防守,衣裳被劃破好幾處,沁出血珠,毫無還手之力。

他仍是冷聲呵斥道,“枕雲舟,你別想著反抗我。”

蕭何的兵馬從宮外源源不斷的湧了進來,數量比皇甫碩他們的人多了一倍有餘,他們佔據了大部分地方,在屋簷上架著弓箭。

“我反抗?”枕雲舟反手斬斷從四面八方飛來的暗箭,再次向他刺去,“該反抗的人是你。”

“保護皇上!”皇甫碩眼看蕭何的兵馬從越來越多的角落裡湧出來,眉頭越皺越緊。果然蕭何早有準備!

“殺!”

無數廝殺吶喊聲衝震天地,枕雲舟罔若未聞,她雙目猩紅,手中的招式樣樣狠厲,他將蕭何一路逼至牆角,劍尖橫在他脖頸。

“殺了我。”蕭何笑道,他瞄了眼場外的局勢,“反正......現在看來我是贏不了了。”

從戰多年,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情勢到底如何,他的兵在量不在質,他原想著的是以數量取勝,沒想到現在西域突然派兵支援,雖看著他現在佔了上風,可最後了最後,他定是要敗。

更何況......眼前人雙目通紅的要殺了自已,他心裡的負擔早已重的要將他撕碎。

“你早就懷疑我了。”他臉上的笑突然消失,頹然的垂下腦袋,“我哪裡做得不好。”

“我感覺得到。”枕雲舟冷冷看著他的神情,“你分明對我沒有情意,卻還裝作在意我的樣子。”

“我對你沒有情意嗎?”他悶聲道,“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對比你和阿燁,我便能看出來哪種是真情實意哪種不是。”枕雲舟眯了眯眼,看蕭何低著的臉龐劃過一滴淚。

“原來如此。”

蕭何抬起頭,朝她笑了笑,突然整個人狠狠撞上她的劍,利劍霎時穿透他整個胸膛。

“終於解脫了。”

他嘴角淌出鮮血,滴答滴答流落在衣襟上,他腿上卸了力氣,“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蕭何!你......”枕雲舟皺了皺眉,手中的力道撤了。

蕭何笑著,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明媚與釋然,恍惚間,他從枕雲舟臉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是長歡的影子。

長歡衝他甜甜一笑,“將軍,地上涼,快些起來吧。”

蕭何的笑容寵溺,“好。”

眼前一陣變化,長歡又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是太后的影子,與其說是太后,不如說是他的母親。

“母親......”

他想起來了,一切都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那一日,長歡被人害死後,他忍不住心中的悲切,未曾提前知會太后,獨自一人入宮尋她,碰巧發現了裝著長歡心頭肉的罐子擺在她偏殿內的架子上。

他整個人恍若雷劈,他看著那一牆的罐子,還有躺在床上的死嬰,他慌亂的要逃,卻在剛踏出門檻的那一刻被太后抓個正著。

她說,都是因為長歡,我才消極成這副樣子。

她說,她幫我除了大業上的阻礙,她是為了我好。

她說,她是愛我的,她很在乎我。

她那日難得給了我一個擁抱,我原諒了她。

但日後我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腦子裡記得的只有要當皇帝,要成為至高無上的那個人。

他想起來,他第一次被舉薦前往河西鎮平亂,一戰成名。

那日她第一次將我抱在懷中,誇讚我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孩子。

那日我第一次對她喚出了壓抑在我心底裡的那個詞,“母親”。

那日她笑得花枝亂顫,卻不怎麼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他想起來,從前的種種往事。

我知道我非她親生,她是去某個雜草堆裡把我撿回來的。

也許我身份特殊。

也許她實在是不喜歡當今的皇上。

也許我的日後的身份能更方便的救活她藏在側殿裡的那具死嬰。

她要我日日讀,夜夜練,她總教導我日後要當大將軍,將來好奪了皇上的位置。

她總在聲色俱厲的責罰我後溫柔的寬慰我。

她也總是拿太子來與我比較,敦促我要好好努力,將來才能越過太子去當皇帝。

她很少給予我關懷,我將這些關懷視若珍寶,我實在貪心,我想母親多愛我些,我想有人能陪在我身旁,我想......

我總是孤單的一個人。

我不想孤單,不想殺人,我也不想變成一個壞人。

“可是我好像不受我本心的控制。”

“對不起。”

蕭何吐出一口鮮血,靠著牆一頭栽了下去。

“蕭何......”枕雲舟緊握著手中的簪子,看向蕭何的眼神略帶悲涼。

她靜默了半晌,千言萬語最終也只化作一聲嘆息。

也算是替阿燁和婉兒報仇了。

枕雲舟後知後覺,她看著蕭何倒在血泊中,心中的悲涼無限放大。

所有人都走了。

她握著簪子收入懷中,似要把簪子融到她的懷裡。

“死了......”她哽咽道,“都死了。”

“你怎麼也會死,你的醫術不是很高明嗎,你都給那皇后開了藥方,你怎麼不救得了你自已。”

枕雲舟拿著那隻簪子,尖端刺入她的掌心,腦中閃過一幕幕與白拾燁相處的時光。

她踉蹌的往後退了兩步,身旁亂箭擦身。

“還有什麼意思......”她有氣無力的喃喃,“那就再多死一個人吧,大家一起在地底團聚。”

枕雲舟緩慢的朝四周望了望,每看過一寸地,她就會想起從前的時光。

好疼,好疼,心臟處確切痛得她站不穩,“哐當”一聲,她猛地將劍刺在地面,支撐住她的身子。

眼前閃過所有人死去的模樣,她閉了閉眼,四周的空氣都像是被抽空,她喘不上氣。

“噗。”

她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

枕雲舟腦中嗡嗡作響,耳旁只聽見耳鳴聲,眼前一陣灰白。

有人意圖殺了她,可惜技藝不精,她腳邊地面上扎著幾支箭。

“這都射不中。”

枕雲舟笑了笑,全把這些當做她生前唯一的樂子。

她頹然笑著轉過身,迎著屋簷上那群人,只聽耳旁“噗呲”一聲,一支利箭刺穿她的左肩。

“沒看準啊......”

她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再來一次......”

又一箭飛來,將她右肩膀刺穿,衝擊力撞得她腳下不穩,往後倒退幾步,絆倒在臺階上。

“你是在故意折磨我嗎......你的兵真沒用......活該你要輸。”

枕雲舟有氣無力地喃喃,雙臂失去知覺,視線逐漸模糊,她看到她的血蜿蜒在臺階上,像幾條曲折的小溪流。

“阿燁......我來找你了。”她緩緩閉上眼。

恍惚間,枕雲舟聽見有人衝她大喊,“枕大將軍!你不要命了!”

確實是不要命了。

枕雲舟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看見有人背對著她,擋在她前面,那人一邊與人廝殺,一邊替她擋著飛來的箭矢。

身材還挺好......她看著那人的服飾,這個人......約莫著就是太子吧。

原來被人救下是這樣的感覺。

枕雲舟又閉上眼,心想這太子救錯人了......他救了一個一心想死的,還不如不救。

既然蕭何要敗,這王朝算是守住了,她眼下也要死了。

按這架勢,她應該是要回到她原來的地方去......

能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