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半年過去了。

肖瀟從高考考場出來,郝也,小喵,瑩瑩捧著花,在校門口等肖瀟,郝雲捧著手機,手機里正和肖軍通著電話。

肖軍還在北京做抗疫指導工作,他是至始至終地從疫情一線過來的人,現在疫情稍微控制下來了,他轉身一變,就成了小領導了,連著好幾個城市跑著去做防疫指導。

“肖瀟,肖瀟!”

郝也第一個看見人群裡的肖瀟,連連朝她揮手。

肖瀟有些喪氣地走來,捂著臉,瑩瑩趕緊給肖瀟送花,那是一棒紫色的滿天星。

“我數學的大題做不出來。”

“沒關係,閨女,咱盡力就好。”肖軍在手機裡面跟肖瀟說。

“哎呀,那是數學壓軸題,都是給怪物做的,你做那幹啥呀!”

郝也和瑩瑩也步入高三了,基本上整個高中的課程已經學完了,就只等著複習一年了。

“喵嗷喵嗷~”小喵應和道。

四人一貓一手機隨即轉戰火鍋店,風風火火地吃了一頓好的。

考前肖瀟的老師再三叮囑,說要控制飲食,不要吃辛辣,油膩的東西,更不要吃生食,肖瀟是謹聽師訓,一連大半個月天天吃著蔬菜拌大米飯,她感覺吃得自已已經無慾無求了,但一點也沒有笑口常開。

翌日,肖瀟睡到了下午一點鐘,昨晚他們瘋到了凌晨兩三點鐘,她屬於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就是賴在床上不願意下來,高中幾年,她已經好久沒有睡過這麼富裕的覺了。

肖瀟在床上翻來覆去,等到清醒得實在睡不著了,她才渾身乏力地下床洗漱。

家裡已經沒人了,郝雲去店裡了,至於郝也嘛,想都不用想,肯定跑到瑩瑩家去了。

也不知道曾幾何時,郝也開始天天往瑩瑩家跑的,在自已家,就顧著學做菜,給郝雲和肖瀟吃一些黑暗料理,然後跑到瑩瑩家去大展身手。

桌上還留了盒炒米粉,肖瀟一摸,還熱乎著,開著電視和風扇,躺在沙發上,不匆不忙地吃著粉。

等粉吃完,肖瀟又想出門晃悠晃悠。

恰好陽光正好,暖暖的,一點兒也不熱。

肖瀟插著兜,戴著耳機,一路走,眼前是不斷變換著的車水馬龍,耳機裡是周杰倫的說走就走。

悄然間,肖瀟走到了年輪廣場,走到了一塊草坪前,那是好久以前,樂瑜帶著她和郝也躺過的草坪了。

肖瀟突然有點感傷,有一種時過境遷,悵然若失的感覺,不知道樂瑜現在在幹嘛呢,想著,肖瀟就肆意地躺在了草坪上。

草是軟軟的,一點兒也不扎人,這個時間點,路上還是少有人行,天空慢悠悠爬行的雲,看得肖瀟撲哧一樂,她想起了她小時候,誤以後人是坐火箭上天,然後在雲裡坐飛機的幻想,又想起了那會兒郝也還總愛撿根棍子,在她家前的油菜花田裡假大俠,劈花斬草……

人總是一閒下來就愛懷念過去……

不知道蘇木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怎麼樣了?應該還是個小寶寶吧。

媽媽呢?應該也已經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了吧!

肖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滿是甘草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氣味道,太陽曬得她懶洋洋的,肖瀟伸了個懶腰,MP3沒電了,她取下耳機,放進口袋,起身準備回去了。

路過廣場中央,彷彿看見從前那晚,她和蘇木站在那,她拿著香囊,他伸手來接的畫面。

想著想著,一種悲傷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了上來,堵在心頭十分難受。

“哐當”一聲,肖瀟就撞到了一個正坐在地板上,拿著畫板和鉛筆,留著長髮和鬍子的大爺。

“哎呀,小姑娘,看路啊!”

那大爺坐在地上,仰起頭來,樂呵呵地跟肖瀟說。

“不好意思大爺!”肖瀟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致歉。

那大爺低頭又繼續開始畫他的畫作,肖瀟挪到一旁,這才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女孩,正坐在一把小凳子上,看來是模特。

再看看大爺的手法,一筆一劃,一勾一勒,都行雲流水,極為順暢,有一種像是手未完工,心已成畫的感覺。

肖瀟不自覺地就默默立在一旁,悄無聲息地看著這個大爺接著畫。

很奇怪地,明明他畫出的線條,都看似那麼平平無奇,而將近畫完了半張臉以後,那種神采奕奕所感覺就躍然紙上了。

肖瀟心中讚歎不已,心想,如果拿自已從小畫到大的,最好的畫作來作對比的話,她頂多畫的是形似,而這位大爺畫的已是神似,特別是那雙眼睛,畫得炯炯有神,像是畫龍點睛一般,對照不遠處坐著的那個姑娘看,那種感覺,就像是開了精緻而又高階的美顏一般清新脫俗。

大爺也畫得極為認真,像是完全沒有察覺肖瀟那雙灼熱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握筆的手和畫紙。

不知不覺間,40分鐘就過去了,那姑娘明顯有些耐不住了,過問了好幾遍好了沒有,得到了否定回覆之後,又是小動作不斷。

又過了20分鐘,大爺拿著畫,站了起來,那姑娘趕緊一路小跑著過來,看見了成品,剛才的不耐煩瞬間變成喜笑顏開了。

待姑娘付了錢,心滿意足地帶著畫離開以後,大爺這才開始收拾自已的作畫工具,準備離開了。

“大爺,你是畫家嗎?”

肖瀟帶著佩服的口吻,有些小期待地問大爺。

大爺這才扭頭回來,注意到肖瀟。

“你這冒冒失失的小東西,差點毀了我的畫。”

“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大爺儘管像是在怪罪肖瀟,但還是玩笑的口吻,帶著一臉的慈祥的笑容。

“我是一個流浪畫家,要算應該也能算是個畫家吧!”

大爺背起畫框,邊走邊說,肖瀟緊隨左右。

“流浪畫家,就是到處流浪的畫家嗎?你去一些什麼地方啊?”

大爺聽見肖瀟這麼問,嘴角都揚了起來,哈哈大笑了兩聲。

“你不該這麼問,你應該問你還有些什麼地方沒有去啊?”

肖瀟樂了,她明白大爺的意思,就是說這世界上的地方,他去過的還要比沒有去過的地方要多。

“你就靠畫畫流浪嗎?”

“哈哈,你個小不點,問題還蠻多。”大爺捋了捋他的鬍鬚。

“是啊,我是一路從南畫到北,從東畫到西,畫了黃種人畫白種人,畫了美國人畫英國人。”

大爺頓了頓,又笑呵呵地說:

“你剛才偷偷地在我身後看了那麼久,你會畫畫嗎?”

肖瀟說起這個就來勁了。

“當然,我可是從小畫到大的,不過我覺得我畫得沒你畫得好。”

“哈哈哈哈哈哈……”

大爺笑得前仰後合,“你們這一代的小孩,會的東西可真多。”

這大爺是真愛笑。

“你以後都會在這兒畫畫賺錢嗎?”

“不會不會,我賺夠了路費,我就會繼續走下去。”

“那你還會在這兒畫多久?”

“這個說不準的喔,可能還有半個月的樣子吧。”

聊著,兩人已經走出了廣場,往一個肖瀟都沒走過的路上走出好一段路上,天色也已近黃昏了,反正明天大爺還來,暫時先回去算了。

肖瀟想著,問大爺,

“你明天還在那個地方畫畫對嗎?”

“對啊,你要來學習呢還是要來讓我為你畫幅畫呢?”

“都要。”

“哈哈哈哈哈……”

“那我們明天見好了!”

“好,好!”

肖瀟在夕陽的餘輝下跟這個愛笑的大爺揮手告別,接著轉身就跑回了家,心裡有種按捺不住的激動。

後面接連好幾天,大爺揹著畫板到廣場中央的時候,肖瀟已經在那個地方靜候多時了。

當有路人來找大爺畫像時,樂呵呵的大爺突然嚴肅起來,先是觀摩一週,然後才問道,

“你是要快的還是要慢的?”

意思就是要快速畫出來的還是要慢慢畫出來的,肖瀟見大爺畫快的,幾分鐘就是一幅畫,細節沒有那麼多,但精華皆在,眼睛,神色,似乎在他手裡,只要三三兩兩的線條,就足以勾勒出這些核心部分。

而大爺畫慢的,那時間可就說不準了,一兩個小時,兩三個小時的都有,那每一根線條似乎都在他腦海裡過了一遍似的,然後再透過手精確地畫在畫紙上,當慢畫大成的那一刻,那種神韻的感覺就自然而然的油然而生了。

真是神奇的一隻手!

肖瀟乖巧地在大爺邊上站了幾天,大爺畫畫,她就靜靜地看,大爺休息,她就找他嘮嗑,問他怎麼畫畫的。

大爺也沒有老師教過畫畫,只是自已從小就愛畫,他說在他小時候,農村,沒有紙和筆,怎麼辦呢,就去小河邊上去撿有顏色的石頭,紅的黃的黑的,然後在牆上畫,在地板上畫,在樹上畫,在一切只要能出現色彩的地方畫。

就這麼一畫,一輩子悄然間就畫過去了。

肖瀟又問大爺,是怎麼會去當個流浪畫家的。

大爺說,他那個時候,條件不好,他上一輩呀,就是他爸爸媽媽叔叔嬸嬸那一代人,過的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所以身體不好,都死得早。

說到這,大爺也是樂呵呵的,但眼神裡的那種牽掛還是掩蓋不住。

大爺繼續說,而且啊,他們那批人啊,一輩子就待在那個農村二里地裡,見到最大的世界,也就是上趟集市,進的省城,但他年輕的時候,是個文青啊,是個心比天高的小子,他就進了省城,再出省,然後一路北上,到了首都,就出國,然後就是一發不可收拾了,全世界瞎跑,睡過大馬路,也睡過橋洞,談過白人姑娘,也談過黑人姑娘……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你不要介意嘍,愛情啊,還是擇一而終才是最幸福的,不想總想著趁年輕多嘗試不同的愛情,那會亂了心智的。”

肖瀟聽著起興,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說得一頭霧水,但又即刻想起了蘇木,神色剎那間就傷感起來了,大爺終究還是大爺,眨眼間就捕捉到了肖瀟的表情變化。

“小孩,你這是為情所困了呀?”

肖瀟搖搖頭,把蘇木的事情告訴了大爺。

“哎,生當如夏花之㶷爛,死當如秋葉之靜美,無需感傷,死亡和消逝是一切的歸宿,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但路的盡頭,都是那片黑暗,所以,我們儘量讓路途㶷爛多彩一點兒吧!”

大爺面帶微笑,語氣卻一反常態地平靜。

肖瀟卻是醍醐灌頂,這半年來,時間雖然沖淡了一些因為蘇木的離開帶來的傷痛,但是誰也不知道的,她也會偶爾在半夜驚醒,抱著枕頭失聲痛哭,然後在天亮時分,一切又恢復如常。

不知怎麼的,肖瀟突然也想起了樂瑜跟她說過的,死亡不就是她在你之前先去另一個世界嗎,就像她在你之前,先來到這個世界一樣,我們終究還會在另一個世界再相見的。

所以,不要為死亡悲傷,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路要走罷了,儘量讓自已的這條路,更加五彩繽紛吧。

那天分別,迎著酥黃的夕陽,大爺說,要是哪天我不來了,那就是我又出發了,你也不用等我了。

肖瀟點點頭,什麼也沒說,抱了大爺一下,大爺又是樂得哈哈大笑,接著肖瀟就是如往常一般,迎著夕陽,跟大爺揮手告別,她看著大爺揹著畫板,步履蹣跚步步遠去的背影,心中的波瀾久久不能平復。

隔天,大爺還是來了,還是樂呵呵的笑容,肖瀟也帶來了紙和筆,大爺喜歡隨地而坐,肖瀟也就隨地而坐在大爺的身旁,大爺畫,她也畫,大爺沒有系統學過畫畫,也不知道該怎麼教肖瀟,只能捏著肖瀟的手,像教個初學者一樣,帶她去找自已的感覺。

………

倆人隨地而坐地大概畫了個把星期以後,某一天,肖瀟像如常一般早早地到了,隨地而坐地等著大爺,時而路人見到她,也會前來尋問,你是那個大爺的小徒弟吧,給我來張快的。

肖瀟也不怯生,就替他畫,就替她畫。

十來分鐘,肖瀟畫完,收錢,倆個笑意盈盈地告別。

那天,肖瀟又陸陸續續地替幾個人畫了畫,直到夕陽西下,又是一抹殘陽的時候,大爺還是沒有出現。

肖瀟這次回家之前,對著夕陽揮了揮手,說了聲再見,沒有多少傷感,因為無需傷感,遇見已經足夠充滿色彩了,何況我們終究還會再相見。

回家的路上,肖瀟已經感覺自已的內心相較之前,充沛了許多,也堅強了許多。

後來,幾個月裡,肖瀟獨自在街頭畫畫,賺到了錢,就四處去收集鮮花,在把花店裡的花收了個遍之後,又漫山遍野地去找野花。

在街頭,時而就能看見一個揹著畫板,捧著鮮花的女孩賓士而過。

幾個月下來,客廳裡已經是鮮花圍繞,偶爾還會有蝴蝶飛來,在“花叢”中亂竄。

肖瀟給每一朵花鬆土,施肥,澆水,還帶它們曬太陽,一樣都沒落下,只可惜有些花兒的花期太短了,一夜之間就會衰竭枯萎。

於是,肖瀟不僅買花,還買花籽,花籽的保質期久,儲存得好的話,往往能儲存三五年。

上了大學以後,肖瀟空閒時間就背上畫板,拿上紙和筆,往往在早晨在火車站隨機買一張周邊城市的火車票,到達一個陌生的城市,然後在繁華的街頭找一個小小的角落畫畫,再就是在街道上四處閒逛,物色有沒有別致的鮮花。

等到了晚上,往往肖瀟就會捧著一兩束鮮花,一路飛奔到火車站,趕上回學校的末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