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這孩子啊，聰明得很吶，數學出得再難，他都能拿100分。”
在蘇木六年級的家長會上，班主任和陳紅對坐而談，小蘇木坐在一旁，聽見老師誇他的話，笑得很開心。
“就是這個偏科嘛，有點子嚴重，他的英語呀，一般都只有七八十分，這次考試呀，只拿了個79分，真的是可惜的啊！”
陳紅還是笑著聽著，心裡卻揪緊了起來。
“還是要你們老師多多費心啊，這個年紀的孩子，特別是小男孩，玩心重，要多加約束，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沒關係的，咱們都是為了孩子好嘛，對吧！”
陳紅笑著說著，不經意間挽住了班主任的手，塞了個紅包在班主任的手上。
這時蘇木已經跑出去了，坐在學校的草坪上，和一個叫黎倩羽的女孩，蘇木拔著草，黎倩羽挑出完整的草，用來編草手環。
“剛才老師誇我了咧！”蘇木帶著點小傲嬌，得意地跟黎倩羽說。
“是嗎？你數學又考了100分啊？”
“對啊！”
“真厲害！”
黎倩羽把剛編好的一個草手環遞給了蘇才，蘇木戴上，不大不小的，正適合。
“你今天穿的裙子真漂亮！”
黎倩羽穿著一身白色小裙子，她站了起來，在蘇木面前轉了個圈。
“你看，像什麼？”
“像白雪公主！”
“不對，我覺得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
……
“你週末有空嗎？”黎倩羽問。
“有啊！”
“我們新華書店看書去吧，那裡新進了一本漫畫書，很好看的。”
“好啊！我還沒有看過漫畫書呢！”
“啊？那你平時看什麼書？”
“四大名著，最近在看《紅樓夢》。”
“好看嗎？”
“我媽媽要我看的。”
黎倩羽一不小心地用沾滿泥濘的手擦了一下臉，那精緻的小臉蛋，一下子就花了。
“你別動，我來幫你擦掉。”
蘇木用手背替黎倩羽擦了擦臉蛋，但還是擦不乾淨，這時陳紅突然站在了他的身後。
“蘇木，你在幹什麼？”
陳紅氣勢洶洶地吼了一句，瞬間就把蘇木和黎倩羽給震住了。
“媽，倩羽的臉花……”
“回家！”
沒等蘇木解釋，陳紅陰著臉，轉身就走了，蘇木趕緊起身要跟上去，黎倩羽悄悄拉住了蘇木的手腕。
“週末見喔！”
“好！”蘇木悄悄地說。
……
一路上陳紅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頭，蘇木跟在後頭，還沉浸在數學考滿分的喜悅裡，他一會兒看看路邊的花兒，一會兒望望天空的雲，一會兒又想想今天晚飯會有什麼好吃的。
晚飯，兩菜一湯，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蘇木心裡有些失落，但還是吃得很開心，儘管倆人沒有說話。
吃畢，陳紅收拾碗筷，蘇木回房寫日記。
蘇木寫道【今天老師誇我了，誇我很聰明，數學又考了100分
今天黎倩羽穿著小裙子，真漂亮，像白雪公主一樣，但她說她是隻漂亮的蝴蝶！】
寫完，蘇木就去洗澡了。
等蘇木洗完回到房間，陳紅坐在他的椅子上，手裡正拿著蘇木的日記本，桌面上擺著這次考試的三張試卷，數學100分，語文91分，英語79分。
蘇木站在陳紅跟前，陳紅一抬頭，只是一張充滿戾氣的陰臉。
“你寫的什麼你自已看看！”
一聲吼喝，日記本狠狠地砸在了蘇木的臉上，蘇木被砸得立刻朝後踉蹌著倒退了兩步。
陳紅又起身，一把揪住蘇木的耳朵，面目猙獰地罵道，
“真是不知羞恥，還白雪公主，不知廉恥，還感覺自已很聰明。”
蘇木疼得躬著腰，被陳紅拉到桌前，眼眶已經紅了。
“聰明會只考個79分嗎？啊？真是丟盡了我的臉，連個80分都考不到，你看看隔壁家毛毛，每門都是八十多分，什麼都學一點，均勻發展，再看看你讀什麼鬼書，就挑一門讀是吧？那你天天上英語課幹什麼？啊？……不想讀乾脆別讀，浪費老子的錢。”
蘇木豆粒大的眼珠子一顆顆地落在試卷上，他的目光落在79分旁邊的100分上，那可是全班唯一的一個100分！
蘇木無言，沉默了一會兒
“說話啊？今天跟那個女孩子不是挺多話講的嗎，現在我們討論一下你的成績，說說正事，怎麼就沒聲了？”
蘇木還是無言，繼續沉默，眼淚溼潤了他的臉頰。
陳紅怒目圓睜地盯著一言不發的蘇木，余光中又瞥到了桌面上那個用草編織成的手環，想起了白天蘇木和那個小女孩在草坪上，就扯著這些沒用的草，伸手就拿了起來，撕了個粉碎。
“小小年紀，思想一點都不純潔，一天到晚幹些不務正業的事就帶勁，一點兒正事都幹不好，真不知道生你養的有什麼用……”
陳紅撕成碎的草一把丟在了蘇木的臉上，蘇木渾身都僵硬住了，只感覺得到嘴唇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這時，室外的門響了，蘇木的爸爸蘇津回來了。
蘇津走到房門前，看著氣得面目發紅的陳紅，和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蘇木，眼神瞬間又黯淡了。
“行了，天天罵，跟有病一樣。”
“罵罵罵，是我想罵嗎？他要是做得好我會罵他嗎，天天罵，你們覺得我不累是嗎？我為了什麼？啊？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嗎……”
陳紅情緒逐漸失控，蘇津眼神裡的疲勞讓他無心跟她糾纏，轉身就離開了。
那晚，蘇木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站了三個小時，等陳紅出房門的時候，他一頭埋進了被子裡，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週末，午飯，蘇木吃得很快，隨後小心翼翼地看向陳紅。
“我下午想去圖書館。”
“看書？”
“嗯。”
“《紅樓夢》看完了嗎？”
“看完了。”
“晚上回來，寫一篇一千字的讀後感。”
“嗯。”
……
出了門，蘇木滿心雀躍，連奔帶跑地向著圖書館一路而去。
黎倩羽已經在圖書館等了蘇木好一會兒了，蘇木到時，她正坐在圖書館的一個邊邊角上，捧著書，看著正入迷，蘇木靜悄悄地繞在她身後，站在她身邊看了好一會兒。
還是黎倩羽不經意地抬了下頭，撞在了蘇木的身上，這才發現蘇木已經來了。
“快翻快翻！”
蘇木挨著倩羽坐了下來，伸手要去翻她手中那本漫畫，倩羽從口袋裡掏了兩顆大白兔出來。
“吶！給你留的，你再晚來一點兒，我都要吃光了！”倩羽俏皮地說。
蘇木從小就很少有機會吃到這些零食，陳紅說這些零食都不衛生，所以在他家裡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他只偶爾在別人家做客的時候偷偷地吃過，但誰也不知道其實他很愛吃這些不衛生的零食。
蘇木喜笑顏開地剝開一口糖，含在嘴裡，笑得分外甜。
“好吃吧？”
“好吃。”蘇木連連點頭。
“這是什麼漫畫書啊？”
“《阿衰》，你竟然沒有看過！”
“嗯嗯！”
“我昨天還翻了一下你說的《紅樓夢》，我都看不懂，好多字我都不認識。”
“嘿嘿，其實我也看不懂，但是我看完了！”
……
另一邊，陳紅收拾完了碗筷，就開始拿著抹布擦桌子，擦櫃子，擦椅子，擦完以後，又開始拿起拖把拖地。
蘇津愜意地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昏昏欲睡，陳紅一拖把抽在他的腿上，把他給疼醒了。
“瘋婆娘，抽什麼瘋？”蘇津嘶吼道。
“吃了睡，睡了吃，你怎麼不是頭豬？”陳紅也絲毫不佔下風。
“平時天天上班，朝九晚五的，累得跟條狗似的，你在家就知道懟著地天天拖天天拖，地能被你拖成金子，還是拖把能被你捏成金子……”
“天天就知道上你那點兒破班，工資十年八年的沒有一點長進，蘇木的教育你有管過嗎？作業你有看過一次嗎？他的成績怎麼樣你知道嗎？……”
“你還有臉講蘇木，天天罵天天罵，早晚被你罵成個傻逼，真他媽的不是自已親生的一樣，每天訓狗一樣，讓他一個男子漢站在那被你個神經病一罵就是兩三個小時……”
“我還不是為了蘇木好，你以為我喜歡罵人是吧，你以為我喜歡沒事找事幹是吧……”
………
倆人的罵聲交織在一片，像一窩蜂似的嘈雜，誰也聽不清誰在說什麼，只管自顧自地罵。
最後，陳紅罵得火氣上頭，臉和頸脖都火紅一片，一把扯下身上的圍裙，狠狠地甩在蘇津的臉上，轉身破門而出，只留下“哐當”一聲巨響……
……
陳紅出門沒走兩步，就發覺自已無處可去，自打蘇木出生以來，她就是全職媽媽，這些年早已沒有了自已的交際圈，要說有，就只剩下班級群了。
陳紅轉念一想，蘇木還在圖書館，索性去圖書館看看好了。
蘇木和倩羽還在看著《阿衰》，對於蘇木而言，那本該是他難得的最歡快的一個下午了。
沒用一會兒，陳紅就站在了圖書館門口，裡面坐滿了來這兒看書的小孩大人，椅子坐滿了，沒坐的就隨地而坐，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地一片。
陳紅先是左右環視了一週，沒發現蘇木的身影，於是又左右徘徊了一圈，正在迷惑之時，突然在圖書館的角落裡，看見蘇木笑得一臉燦爛的臉，而挨在他身邊，肩靠肩坐著的，正是前幾天看見的那個女孩。
陳紅看著氣不打一處來，呼吸都變喘了，大步走到蘇木面前，蘇木還毫無察覺，還在“呵呵”地傻樂，陳紅看見還是一本小人書，臉都綠了，抓住那本書，就甩飛了出去，蘇木看見陳紅，瞬間驚慌失色，連忙站了起來。
“這就是你說的要來圖書館看書？”
陳紅的怒吼聲瞬間吸引了整個圖書館裡的人的目光。
“媽，回家說。”蘇木小聲地求著情，低著頭，眼睛都不敢看向陳紅。
“天天就跟這個不知道什麼牛馬的人，混在一起，你想幹嘛？啊？你想幹嘛？蘇木？”
陳紅指著還被嚇得出神的蘇木吼道，一旁的倩羽也被嚇得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你想幹嘛？你到底想幹嘛？…”
說著，兩巴掌就扇在了蘇木的臉上，蘇木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淚水毫無遮攔地從眼眶溢位，流在他的臉上，滴在地板上。
同時，有無數雙眼睛正詫異地看著自已，包括身旁的倩羽。
他淚如雨下，現在，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不，想快點兒死去，想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
那天，蘇木都不記得自已是怎麼回去的，他把自已鎖在房間，房外，陳紅和蘇津罵個不停，甚至已經大打出手了，但這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
那晚，陳紅在班級群裡發了篇長文，警告了黎倩羽的家長，要管好他們家的小孩，不要帶壞別人家的孩子，毫不意外地又引起了一場嘶罵，但陳紅明顯是舌戰群儒，以一敵多，那晚氣得她把整個班級群裡的人，除了老師，都罵了個遍。
……
等蘇木再回到學校的時候，他發現身邊的同學似乎都開始刻意地跟他保持著距離，特別是黎倩羽，那個從前，總愛跑來問他題目，和他聊天說話的女孩，現在見到他，都要繞路走了。
從那以後，陳紅要求蘇木每週只能外出一個下午，晚上八點前，必須到家，而那個下午，蘇木都會在圖書館度過，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蘇木還是能在週末的圖書館裡，時常碰到倩羽，但他們倆再也沒有說過話了，都守著自已的角落裡，看著各自的書。
那學期以後，黎倩羽就轉學了，從此，蘇木再也沒見過她，有時候他會想，他們好像連一句“再見”的話都沒有講過，就再也不見了，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是講的什麼來著？
忘了。
也許是從這個時候起，蘇木很少再笑了，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了，開始一個人守在他的座位上，寫作業，聽課，一個人走在路上，吃飯，上廁所，回教室……
他還是經常地考100分，甚至連他最不擅長的英語，他也能考到接近滿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