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的府縣和戰事接壤的府縣比起來,日子至少還是安穩的。國境之間的戰爭,最多是在人們的口中傳播。

北方的第一場雪後,北遼東部襲擊了東興軍的老巢寧平郡;

由南往北的糧車,被劫了兩條;

冬月七,朔風捲了黑沙,金州軍營被火襲,東興軍損失慘重,被迫退回寧慶府郡城內……

還沒過年,肅寧軍就把戰線東拉了百里,停在了臨城。

這時才有人反應了過來,肅寧定與北遼做了交易,換得了北遼不與肅寧起戰。

北遼不打西邊,只能從東下打寧平郡。

恰巧,東興軍的主力都在西邊防著肅寧軍。

東大本營就這麼丟了……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除了被盛朝文官口誅筆伐,肅寧沒什麼損失,盛朝卻丟了一個郡城,二十萬百姓,十萬軍……

從武州運出去的糧草丟失,這事兒蔣丞稷完美的避開了。

那日酒席,代王和郡守陸遜確實想讓他北上運送軍糧,但“無軍令不得出武州北線。”,蔣丞稷用皇令推了。

陸遜當然想到了先斬後奏的法子,但這跟治災不一樣,沒有民眾墊背,蔣丞稷也不會讓他得逞。

“王爺、陸郡守,兩位應該都得了報,龍武軍到了保康府。如此敏感時期,讓我無詔帶兵出武州,怕不是讓龍武軍先以謀逆的罪名把我殺了……”

蔣丞稷只保證糧草在武州的安全,但是出了武州,他確實是愛莫能助。

“陸郡守不若在運糧出武州後,與龍武軍聯絡,讓他們出些力……”

龍武軍巡查平江軍時,就跟郡守走得很近……

蔣丞稷把話說明了,也讓陸遜明白,拉代王來中和,不如少做些損人又撈不到好處的小動作。

這不,陸郡守得為他的作為承擔後果。

肅寧軍松城大營。

魏致和剛得了糧倉那邊的進數。

“小四這次幹得不錯,這下我營兩月都不需要後方運糧草過來了。”

“三伯,七叔呢?”

“東盛派了使臣去臨城議和,他往那邊去了。”

“哦。”魏四是跟著武州的運糧車出來的,提前通知了人,見好時機就打了一劫。

更沒想到途中還遇到另一批運糧的,不知道是哪家運的,一同劫了,連夜送回了松城。

“三伯,那還戰嗎?”

“戰!我等著老七的信兒,老七說什麼鼓氣,什麼誅心,反正東盛議和,什麼條件都不重要,必須把陽都奪回來。你看,我豐水三大營的位置都畫好了……”魏致和指了指他營帳裡的作戰圖,等著出戰的日子,他就靠這個藍圖壯心酬志了。

魏致和在魏氏致字輩排行老三,負責肅寧東線的安穩。

魏氏族人團結,全族一家,按長幼排序。

從他們這一輩接手管理肅寧以來,老大守北線,老二抵南線,老四壓西線,老五管種植、釀酒,老六就放牧……

排不上號的十幾個弟弟們,就選擇守城、治安,或者跟著前面的哥哥做小將。

反正各自找事兒做。

老七是他們這一輩中特別的存在,做著祖輩、叔輩議政和智囊團的角色。

聽老一輩說,老七的生父是魏氏子弟中的金光佛子,論輩分應該比致字輩大個兩輩,但這子被五叔收養,就成了他致字輩的兄弟。

魏致和沒見過傳說中的金光佛子,只知道這七弟,心思跟他的眉眼一樣,一見慈,二見空。

焚香之手不影響他送人歸西,即使滿身血汙,都像披著將萬事引向正途的金光……

肅寧復國,老七籌劃了十餘年,讓大哥做了天子,老八去頂了北線。

老九帶的人把戰線從金州拉到了臨城,就只有他這個東線的正牌大將還沒有建樹。

“老七說,他到臨城,會給我發信兒,直攻明州,把保康府的西線圍起來。到時,阿昱和阿昂是先鋒……”魏致和興奮了,磨掌霍霍就等著出手了。

本來老九那邊可打可不打,說好的,由著北遼收拾盛朝的地,他只要守好肅寧的地界兒就行了。

沒想到,天時來了,黑沙暴幫忙讓第一次上場的新手老九都攻下一塊兒領地。

再不讓他打不行了,魏致和想要戰功,也想到豐水河邊看看十九嬸兒說的大河上下浪起浪伏的神龍氣韻。

他每日看看作戰圖,第一點明州,第二點保康府,第三點豐水河濱……

腦裡已經演練百遍。

三步制勝,就等令起了。

魏四娘他們這一輩,還沒有當家,只能建小隊,跟著長輩們的指令辦事。

“昱”是他們兄妹的旗號,大哥魏昱、老二蔣某某、三哥魏昂,還有她魏晚棠。

這場仗既是要收復他們的故鄉陽都,“昱”字旗一定會在最前線。

這也是她劫了糧就不打算回武州,而是到了松城的尖峰營跟兩位兄長匯合的原因。

她要像兄長一樣帶著軍功、奪回故地。

用盛朝人的血,血祭父母。

“你說,蔣將軍,不想讓阿晟攪進陽都?”魏昱聽了小妹帶回的訊息,思考著,面上還是沉穩如舊。

“他去南邊看他媳婦兒和兒子去了,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沒回武州。”

蔣家若能從南向上攻保康府,三方夾攻,那必然是最好的。

即使就他們肅寧軍自攻,不過就是兩三番血戰而已,只要蔣家不對他們……

魏昱想了想,淡定的點頭,“有個後也好,如此我們更能放開手打。”

齊晟姓了蔣,跟他們姓了魏不熟也是合理。

魏昱不奢求一下子就兄友弟恭。

“哥,事成後,你們是不是也該成親了。我給你看了一娘子,她大名兒就是仙兒,跟我的胎名兒一樣,你看是不是跟我們家,跟你很有緣分。”

“跟你有緣分,跟我有什麼關係?”魏昱有些無語,“你不是不喜歡你的小名兒嗎?”

就算這是來自父母的愛稱,魏晚棠實在接受不了“仙兒”這麼嬌滴滴的小名兒,寧願大家叫她“魏四”、“魏小四”、“魏老四”……

魏晚棠搖了搖頭,“哥,這次南下我有領悟,這名兒啊,放在對的人身上就是相稱。不適合我,但挺適合她的。那娘子醫術高明,又不浮於世名,有那麼一縷仙氣兒。”

“小四,你怎麼去趟武州,說話都開始唬人了。”還什麼仙氣兒,魏昂不相信,夾了剛烤了兩塊兒肉餅,遞給她。

魏晚棠接過餅,炙熱的肉油還滋滋作響,應該很香的,魏晚棠嘴裡卻犯了米飯癮。

帶著想象嚼著肉餅,“酸辣魚、水煮肉片、泡椒雞雜……”

內心,嗚嗚嗚……

一進冬月,武州戒嚴了。

這都是北方戰事惹的禍。

從戰區逃出的平民,一茬兒又一茬兒的來。

這次想留在武州的人不多,他們的目的地在更溫暖的、更遠離戰線的地方。

只是,過境於此,總得要些飯要些錢……

徐莊近城門,所以見到的流民也多。

逃出來的多是婦孺老小,聽他們說,出保康府前,經歷了好幾次抓壯丁。

這些流民進不了城,便繞著城門走。

方莊頭最近很愁,流民的手腳不乾淨,時不時偷挖田裡的莊項。

他已經打走好幾批人了,也跟安和村村民合力抓了幾個賊,但收效不大。

徐春兒圍地的菜苗還沒成熟就被挖了,氣得她在家裡坐不住,大冷天拿著竹竿兒也跟著去地裡轉悠著。

徐仙兒讓方大石多瞧著城門動靜,若是不對勁兒了,一家人還是得住進城裡去。

若就是這些偷偷摸摸的事兒,倒不用躲,只是,那每日都來的敲門要飯聲,讓徐仙兒有些煩。

徐莊的位置有些太近城門了,不成想像成了流民討飯最佳之處。

大冷天,他們無家可歸是很可憐。

楊枝屋又改成了暫時收留人的屋子,撤了桌椅板凳,就鋪了稻草。

擠一擠能收下五六人。

住一晚收十文錢,居住以外,徐仙兒還提供一把柴、一桶水、一碗糙米、一撮鹽和一小顆姜……

收人入住是方大石的活兒,早晚他都會去楊枝屋瞧一眼。

楊枝屋作為一個半開放流動間,屋子都不需要他們收拾,前一波人剛走,新住進去的人自發的就會收拾好。

方大石的出現,也不緊張認人收錢。

這些人會主動找他,畢竟米鹽柴這些,城門附近也只有楊枝屋還會以這麼低的價格賣給他們。

十文錢根本賺不了錢,它只是徐仙兒設的一個門檻。

願意花錢來楊枝屋住的都是品性相對好的流民,他們佔了屋和門前的路,其它人就不怎麼來了,再加上將軍府的人時不時也會來照看,莊上才安靜了些。

“小姨?”安宜成了方家婦,解放了徐春兒和方小燕的家務,來人傳話這些活兒也被她接手了。

“怎麼呢?”徐仙兒剛起床,才把小紅爐點上,準備煮些紅糖陰米粥暖胃。

“昨夜住進楊枝屋的那家人,他家小子病了,託我們請大夫。”

方大石今早走得早,沒來得及去楊枝屋,那邊的人才過來敲了門。

安宜才開始管家,很多事兒都拿不準,自然要來問問。

“不用請,我收拾好了就出去看看。”徐仙兒瞧了瞧安宜,“你懷著身子,隔著門把他們招呼住就好。”

安宜身子骨是好,到現在都沒有反應。要不是她記著月事,真看不出來她在孕中。

這時做事兒都還大力起落,還是徐仙兒提醒了,才把洗衣、打水、劈柴、餵豬這些重活兒分回給方小燕。

冬日出門真的很麻煩,哪怕就是在莊上,可要出房門,一套收拾下來,徐仙兒也花了半個時辰。

掀開門簾,劈頭就是一陣冷風,是降溫了啊。

生病的小子是個熟人,看到他們一家,徐仙兒覺得又來事兒了。

老白一家三口靠著包袱,坐在如意門的臺階上等徐莊主人給小子瞧病。

他們本來佔了楊枝屋的一角,由於白誠病了,其他人見縫插針就把他們擠了出屋。

小子本來就是傷寒,肯定不能再吹風了。

徐莊上沒有多餘的屋,即使方大安和兩個徒弟的屋暫時沒住空著,徐仙兒也不想沒經人允許就佔了,只能把白家三口往二樓她的房間帶了。

其實沒進內室,徐仙兒並不覺得有什麼。

倒是老白有些侷促。

白誠發熱加重、目赤、口乾帶臭,睡著還不斷咳嗽,化熱的症狀,用姜確實會使病情越來越嚴重。

徐仙兒給他換了一藥方。

房裡的兩個小紅爐,一爐熬藥,一爐燒了熱水讓老白夫妻洗洗。

紅糖陰米粥剩了兩小碗,也交給他們解決了。

等藥喝了,人也收拾了,坐下來的兩夫妻才慢慢給徐仙兒講逃難的緣由和經過。

靠山村偏僻,老白知道在打仗,但炮火聲都聽不到,也就沒放在心上。

畢竟十多年前也有炮火,靠山村都安然度過了。

誰能想這次,這保康府邊縣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被搜了村、徵了兵。

大兒子白忠為了家裡人能逃,跑去引官兵,被抓了。

十一歲的娃啊,上了戰場,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他們一家跑出來了也沒有去處,就想著先躲災,等平定了又回去。

“徐……娘子,我們夫婦還有小子求你收留,做牛做馬都願意。”突然,老白拉著白嬸兒就給徐仙兒跪下來。

這……當然不能讓人一直跪著。

要收留流民,要麼花錢買戶書,要麼就是收奴。

老白倒是沒有為難徐仙兒,掏出戶籍,就求一個奴僕的身份。

“聽聞多年以前,保康府地界兒姓白的,大多都是前朝皇商白家的人?”徐仙兒還記得那年陽城之行,這位白叔跟了她好幾天。

“娘子……是不是白家的人呢?”老白沒有直接回復她,卻也給了答案。

“算不上,只是聽家裡人說有那麼一兩個親戚。”徐仙兒瞧了瞧兩人神色,“有一位好像姓陳……單字……九……”

徐仙兒慢慢的說,白嬸兒卻突然哭了出來,不斷的磕頭,磕的額頭都紅了。

“娘子,我家娘子出嫁前在外遊走用的就是母家姓,九是她的排行。白家九娘子白清靈就是陳九,陳九就是白清靈。你是陳家人的親戚,可要為六夫人和九娘子報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