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仙兒還沒說話,就被徐春兒搶了話,“讓你喝就喝,你小姨會害你嗎?”
挨著他孃的叫聲,方大石飛快的喝下,甩了甩空碗,以示他老老實實喝完了。
“這段時間,謹慎些為好。”武州會有什麼情況,她完全不知道,徐仙兒決定明日出城瞧瞧形勢。
西城門封了,北城門的守衛也嚴格了許多。
以往出城只是檢查戶牌,簡單問幾句,現在還需要在守衛那兒登記出城緣由,戶牌的文印拓在承諾回城的時間上,如果跟記錄的不符,就不一定會放進城了。
武州的嚴管嚴防,城內的生活還算穩定,但糧食肉蛋還有藥材的價格卻漲了不少。
本來春季就是一年最缺糧的時節,加上武州城外流民聚集,不少人家都意識到,短期不得安寧,接連派人往臨近的鄉鎮去採購,所以出城的人不少。
有方家的驢車,徐仙兒往西跑了一個時辰就被城郊的守衛攔下了。
裝模作樣的在守衛臨時監管的路口,從鄉民手裡買了些蔬菜,連靈溪鎮和西暉村的邊兒都沒捱到,就往回走了。
不過,從西郊鄉民的三言兩語中,還是知道了武州城軍把流民控制得不錯,除了進城受阻,限定他們的活動區域,普通的鄉民生活受的影響不大。
離靈溪鎮和西暉村近的各家門戶還發了石灰和藥材,叮囑他們,一旦有風寒、惡熱、嘔吐的病症,必須上報。
武州郡的應對,看來是非常有序的。
徐仙兒便放下了心。
回程折北,準備再上神架山薅了些山禽和草藥。
雖然有驢車,但徐仙兒在城門承諾了當日返回,把車寄放在北務村村尾的農家裡,徐仙兒就只在山的外圍逛逛。
這次進山的收穫不大。
徐仙兒發現山裡人來往的痕跡多了不少,甚至,她曾借宿的獵人屋居然住進了一家人……
那家人見到她,一下子五六七八個人都往那四方小屋裡躲,只留了個看著精瘦的漢子,丟了兩隻活著的山雞給她,求她不要告密。
“我們一家人在這兒住了五六日了,沒有發熱,也沒有惡寒,求求你不要把我們的行蹤洩露出去……”
就在徐仙兒猶豫的剎那,身後一陣刀風。
徐仙兒側身一踢,碰著來人的手臂,然後回腳一勾,制住來人雙手。
同時間,匕首滑至手中,立刺向外。
四個動作,將匕首死死釘入來人心口。
一位八尺男兒倒下了。
“啊啊啊啊……當家的……”
剛躲進屋內的女人往外衝了出來,直撲到地上那個失了生息的身體上。
“我殺了你!”精瘦漢子抄起一根柴棍也撲過來。
“不要……”她身後另一道年長的女聲想要勸住他,可惜來不及了。
精瘦漢子的力氣和速度完全比不上地上已經躺著的那人,徐仙兒甚至沒用刀,只用腿力就將人踢到十米外。就見鮮血從他的口鼻中噴出。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殺我們。”一位老婦帶著幾個小孩跪到屋外,不斷的給徐仙兒磕頭。“我們逃荒而來,沒有惡意的……”
顫抖的模樣彷彿懼恐徐仙兒是羅剎。
哼,好一個“沒有惡意”,彷彿剛剛的殺意都是假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的,徐仙兒本來沒打算殺人,有力氣打老虎賺錢多好。
本來她還想提醒這群人這竹屋離山下村莊太近,再往山裡拐一個山頭有處更大更隱蔽的竹屋,那裡還有一處山泉泉眼……
但這兩人想殺他,她就只好殺了想殺他的人。
一群婦孺幼子匍匐著不敢抬頭。
徐仙兒沒有趕盡殺絕的想法。
“你們走吧。我會通知武州守衛來這裡搜查。”
徐仙兒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城民。流民的善惡好壞太難把控了,還不如都交給城軍守衛。但說通知城軍,也純屬嚇唬人。
徐仙兒沒有主動跟軍衛打交道的想法。
地上的兩隻雞被徐仙兒撿走了。山,她不打算進了。
返程路上,徐仙兒突然想起自已殺人了!
“咳咳,妞妞,我會被懲罰麼?”
妞妞存在在徐仙兒的意識之中,自然知道她問了何事。“危及生命的反擊和懲惡除奸,都不會被懲罰哦,反而是會在善事簿裡。剛剛姐姐做得很好,沒有動其他人,如果傷了真心求饒的人,才會有壽數的影響。”
聽到這兒,徐仙兒覺得這系統棒棒噠!
城北有流民這事兒沒出幾日就被武州城軍衛知道了。
很快,北城門也封閉了。
二月,春和暖日,半封城的武州城中,依舊安居樂業。除了物價的些許上漲,郡守發令禁食平江魚鮮,禁飲平江水外,城裡的人並沒有太受一牆之外的人事影響,所有人都相信有平江軍守著,武州城牢固得很,他們依舊可以平平穩穩的度過每一日。
可再牢固的城牆擋不住狡猾的人。
總有人不僅不躲著流民,反而把生意做到他們身上。
一些人牙子偷摸著做著人口買賣,仗著流民的生活艱苦,一袋粟米或兩包藥材就換一個小孩,然後轉手再賣高價。
武州城牢固,他們買了人倒是放在了城外的莊子上。
城軍一般不會搜查私人莊田。
一堆孩子聚集在密閉的房間裡吃喝拉撒,很快就有人病了,與之接觸的人與城裡的人一接觸,這疫症最終還是傳進了武州城。
宣佈封城閉門的銅鑼延城敲了三次,前一天還鮮活的城市,很快就沉寂下來。
整座城藥氣瀰漫。
人們都自覺的減少出門,因為一旦染病,衙門會把人押到靈溪鎮的善棚安置。
疫症令人恐懼,疫症的管控更加深了這層恐懼。
善棚的情況更是未知,大家都害怕一去不返,街上一下子就空了。
偶爾有出門購買物資的人,縮頭縮尾,快速移過……
徐仙兒很不喜歡這情景,跟末世異變之初太像了。
徐仙兒是宅,但宅是自願的,而不是無奈的。
若非所願,就很不舒服。
徐仙兒的囤貨多,一家人倒是不用出門,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每日,徐仙兒都熬藥茶湯給大家防護。
趁這時間,徐仙兒還在家裡進行掃盲教學。
方大石上工時間不長,但兩段經歷都讓他明白識字能分到工錢更高的工作。
當他看到徐仙兒在看雜記的時候,就問了徐仙兒能不能教他識字。
方家人有個特色,有就好,從不過問來處。
徐春兒沒懷疑過徐仙兒錢的來路,方大石也沒細究過她小姨識文解字的本領。
識字,好事呀!
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徐仙兒乾脆拿出千字文,每日教兩句。
三個小孩在學習,他們的爹孃也被徐仙兒拉來一起,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如果不是偶爾會聽到城軍拉人和撕心裂肺的哭鬧聲,日子對徐仙兒來說難奈卻不算難熬。
“第四家了。”徐仙兒心裡有計數,而且還記了間隔時間。
一個城發生疫症,最害怕的事兒是形勢完全控制不住,最後焚城……
徐仙兒從第三夜起,夜裡都會偷溜到東街和郡守周圍觀察這些“貴人”的情況。
除了封城前先“逃離”的幾家,大部分的院子還是有生活氣息。
奇怪的是封城的第八日,武州城門開了。
東南西北四門皆開,只是郡城不再接發路引,城裡人不能出府,府外的人不能進城。
徐春兒和方小燕又去浣洗房上工了,而布莊的生意蕭條了許多,方大石暫時停工留在了家裡。
徐仙兒去書坊買筆墨紙硯,一路沿街的商鋪中除了藥鋪、糧鋪,其它都門庭冷落。
藥鋪的隊伍太誇張,居然排到了街末轉角。
好在有城軍不時巡過,隊伍雖長,倒也不亂。
如果不是藥鋪夥計突然插門板,開始趕人……
“怎麼回事?”排在中路的人眼見前面的混亂,不斷的往前面擠。
“沒藥了,前面的說沒藥了……讓我們換個藥鋪……”
“上東街源和堂的藥都給城外的人用了,直接都沒開鋪……”
“靈隱巷的鳳禾堂好像還有,趕緊過去……”
擁擠的人群有的拍打著藥鋪的門板,有的哀求、有的咒罵,也有不少人趕緊往聽說還有藥的地方趕。
“唉,也是我和老周有點交情,一早遞了幾包藥給我。我看這全城的藥啊,馬上就沒了……”
書坊老闆難得見到一個不急不慌的客人,可能好多天沒有跟人嘮嗑了,見著人就想多聊幾句,也不在意熟不熟,會不會回應他。
隨著城門開放,武州各城門、衙門宣告牌都張貼了防疫方,因為這藥方,現在全城都瘋了,哪怕一副藥賣到一兩銀,誰家都要備上幾副以保命。
“不過,有平江軍在,大亂子還是不會出的。”書坊老闆的話還沒落下,有城軍控制了藥鋪,人群已經開始散開。
藥鋪的門板重新開啟了,但是外牆貼了巨大的告示,防疫湯藥售罄,藥鋪只接其它病症。時疑患疫者,需到郡守指定的善棚診療。
說實在的,武州城城防治理和這次的疫病管理,在這個時代是特別了不起的。
徐仙兒甚至覺得城中管理者肯定有後世之光。
“嗯。城裡的日子還是挺好的。”徐仙兒簡單回應了老闆。
買完東西,晃到郡守的宣告欄。
“麻黃、杏仁、生石膏、甘草……”郡守放的是麻黃石甘湯的方子。
這個方子烈,主發汗,雖然藥方子註明了“非病不可吃,食三日無效需止,另就醫。”但肯定有人不理智、不聽勸。
官府的作法沒辦法面面俱到,果不其然,未過五日,城裡因亂吃藥,送走了幾位體衰的年老者。
“都是北街的老人了,藥還是家中小輩湊錢孝敬的。這老人沒病也煮來吃了,出了事,一家人還追到藥鋪叫罵藥鋪賣假藥、害死人,官府一查,才發現他們都沒跟老人說明無病不可吃。”
閒碎的日常是浣洗房婆娘們幹工時,唯一的愛好了。
方大石沒上工後,徐春兒就成了晚飯時間分享訊息的人。
“這下藥鋪更不會賣這些藥了。”方大石很直接的說。
“要我說,還是小姨的藥最好。小芳她爺用了小姨的藥,不吐不拉,睡了兩天,小芳說人都精神了,今兒還吃了餅。”
在浣洗房,方小燕有個手帕交吳小芳,父兄皆在軍營,城中家裡只有爺爺跟她住在一起。
盛朝不單設軍戶,民戶中願意從徵入軍的亦可編入軍中。
民戶從軍,在軍中吃穿,每年還有軍俸八兩。
收入比不上軍戶,但身份自由,與城中一般的收入無二。
吳小芳家裡兩人吃軍糧,她自已也做著浣洗,條件算是不錯的,但也沒搶到藥。
吳小芳也不放心把年邁的吳爺爺送到善棚,在浣洗時聽小燕說家裡一直喝著預防的湯藥,便塞了銀子找她買藥。
面對新交的朋友,年輕的娘子不知道拒絕,方小燕硬著頭皮問徐仙兒能不能多熬些藥茶湯。
給藥不難,為難的是醫不好後的麻煩。
在方小燕反覆的請求下,還是讓她帶了預防的藥茶湯給吳小芳,另外給吳爺爺開了三包溫病藥,主辛涼解表,清熱解毒。
徐仙兒叮囑了患者同樣也要觀察三天,若情形不好,還是得送醫。還讓吳小芳多煮魚湯、豆腐湯、雞蛋羹給吳爺爺增強體質。
這還不到三天,據說人已經大好了。方小燕得意得很。
接下來的日子,武州的疫情好像平穩了不少,但流民所在的西暉村還有臨近的村鎮,有越來越嚴重之勢。
每日都有人去世,不少人病症好了又來,對藥材的消耗好似沒完沒了。
平江軍將疫者都集中到醫帳中,才稍微抑制了疫情的擴散。
西郊軍營裡,平江軍左將軍蔣丞稷正跟下屬和軍醫劉鍾進在做新一輪商討。
“將軍,屬下認為這些西部賤民不適合留在武州。病症不是他們帶來的,他們就是病症。不過十日,城裡的人都沒有新病患了。這西暉村和醫帳都折騰了一個多月了,就不見幾個好人。我們又是施粥、又是送湯藥。軍營裡的藥都掏光了,這群瘟人在這麼耗著,會把我們拖死的……”打頭抱怨的是蔣丞稷屬下都尉也是親侄子蔣天齊,這一個月因為安置流民,白麵少年已經烏髮凌亂、雙目通紅、鬍子拉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