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水路有什麼不好,那就是江船上不能開火,船上的吃食不便。

每當船停駐時,船工會到岸邊架灶臺,燒水煮飯。

像徐仙兒這樣的鏢客,船上是不管吃食的,只早晚提供一壺熱水,如果不夠就要花錢再買。

不過有祝行山的照顧,徐仙兒多要些熱水沒什麼問題。

徐仙兒以前沒坐過這種貨船,雖然出行前在驛馬店買了不少乾糧,但頓頓吃,日日吃,還是遭不住。

從上船初的新鮮,到疲倦想要快點結束不過只過了三日。

“祝叔,還有多久到武州啊?”第四日正午,徐仙兒裹著棉被找到在舵艙的祝行山問。

“順利的話還有五日左右。”祝行山今日的心情如同看不清的渦流,剛剛的話一半為安慰一半為定心。

今日的船行其實極慢,船上的人都應該感受得到時不時有飄蕩之感。

船艙裡兩個舵手同時掌舵控制著方向,此時兩岸皆是山壁,若控制不好撞上,後果將不堪設想。

剛出艙的徐仙兒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險境,但很快就從祝行山的臉色察覺。

還有這兩岸青山撲面而來的泰坦尼克撞冰山之感是怎麼回事?

“姐姐,姐姐,危險,危險,船要觸礁了……”

!!

你倒是一個即時預警系統,就是過分即時了些。

未及將妞妞的警告消化,明顯感覺到船尾左側有巨大的撞擊,從甲板傳來的力量把人重重的向前推。

“不好了,船觸礁了,船觸礁了……”

混亂來得很快,船艙裡的人各自忙亂著。

徐仙兒立馬作出反應,退回船艙把雜物放進木箱一整個打包收進空間,觀察好巖壁,趁船身擺動,靠近山壁時,輕裝攀跳至江巖之上。

船上其他的人都慌亂的找尋著羊皮袋,甚至有人去打那批木頭貨物的主意。

“住手,住手,你們找死嗎?這是給平江軍的軍需,誰動誰死?”那幾個士兵倒是臨危不懼,即使船尾甲板已接近水面了,仍舊守著貨物。

斷崖之上的徐仙兒站得高自然望得遠。

“唉,你們不要集中在船尾,都壓到船頭來。船尾重,船頭輕,船翻得越快……”徐仙兒忍不住喚著船尾的人。

聽話的人很快放棄搶奪,轉身往船頭跑,邊跑邊請求巖上的徐仙兒救救他們。

他們也來不及想,徐仙兒是怎麼攀上去的。

祝行山的人很盡職的在穩著方向。

徐仙兒觀察了周遭崖壁,多是直壁斷崖,直到看到她待的這邊江岸往左拐有一處淺灘,雖然看不到其他通路,但確實是最近能把船穩住的地方。

“扔繩子,扔繩子給我。”徐仙兒大聲的吼著,並且叫喚著祝叔,給祝叔講清將船往左邊的江灘駛,請他召集人力上岸拉。

船上繩子倒是不少,可惜這些人的力氣扔不到她手邊。

好在鏢局裡力氣大的鏢師,還有死守貨物的四個士兵都來了。

祝行山招呼舵手使勁往左岸靠,也不管船身會不會再次碰撞。

他們儘量把扔繩的距離減短。

士兵還是比一般人有意識些,將繩頭綁了匕首等重物,拉著繩尾朝外扔,徐仙兒終於接住了兩把,找了一個斷層平的崖面,將兩根繩插穩在後端巖壁中。

“在船頭左右各綁兩根繩,膽子大的身上綁好繩,沿著這倒索繩爬過來。”眾人本就驚慌一片,根本不想聽徐仙兒的安排,就想把繩綁在身上讓徐仙兒拉他們。

徐仙兒大聲吼道,“船淹了,你們都得死。如果你們不聽我的,我誰也不救。”自從發現這艘船跟官府有關係,徐仙兒就知道此行安危全跟甲板上的貨系在一起了。

最快反應的當然還是那四位士兵。

頭腦清醒,身手也不錯。

等四人過來巖壁後,徐仙兒讓他們中的兩位繼續讓船上的人如法炮製靠索繩過來,另外兩位跟著他帶著索繩從崖壁下到江灘那邊,找支點拉船。

上岸的人越來越多,拉的人也越來越多。

好在是順流,不需要太多力與水流對抗,只需控制好方向。

趕著後甲板觸及水面以前,船的主身終於拉到了江灘之上。

劫後餘生的人們各自歇氣。

趁沒人注意,徐仙兒正在“教育”妞妞。

“你既然能預警,不能早些時日嗎?臨到頭的預警,有什麼用!”

“姐姐,預警是系統發的,發得太遲也許是你能力不夠,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危險對你的壽數威脅並不大。”

確實,上山入水,攀巖潛水,徐仙兒都很拿手。

祝行山帶著鏢局的人檢查了船上的情況,跟一位灰袍中年人溝通了片刻。

四位士兵又抱拳在灰袍面前聽聆了幾句,就見五人一起移到徐仙兒面前。

灰袍對著徐仙兒一拜。“楊碩謝娘子救命之恩。”

徐仙兒知道自已應該被感謝,但感謝的話要麼帶著難掩的激動情緒,要麼奉上黃白之物,這麼沉著守禮,怕還有後續。

“不用客氣。”徐仙兒假寐不想多話。

灰袍無視徐仙兒的反應,繼續說道,“娘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否送佛送到西?”

救不救船,徐仙兒都能活下來。

只是這一船若是沒了,恐怕震天鏢局,那些幫助過徐仙兒的人都要遭殃。

但這也就夠了。

再其他,關她什麼事呢?

“不送。”

“你……”楊碩身後計程車兵甲真是一觸即發的暴怒,不過被楊碩攔了下來。

“娘子,於你而言,幫忙只是舉手而勞。你若施以援手,楊某必有回報!”

徐仙兒打量了灰袍楊碩,看不出特別,但就是不特別才覺得這人有些意思。

“說說。”徐仙兒背靠著半塊巨石仰著頭,看似處於低位,但神情的倨傲一點兒沒掩飾。

“楊某受楊平水道漕政守備所託,需在正月底,將船上貨物送抵武州郡平江軍大營。娘子或知,從宜川延陸道到武州,快馬貨運也需月餘。楊某已有心將貨物分為三批,第二批、第三批都以陸路為主。趕著透過水路送這第一批貨,結果……”

“這第一批貨如不能按時到達,那娘子剛救回的命也不過多幾日活頭。”軍令如山,誤時與翻不過山一般,都會受軍罰。

楊碩的話還是唬人了些,徐仙兒是平民,還論不到生死。

但徐仙兒心裡差不多明白這是上了“賊船”,只是表情不顯。

“祝當家正在檢查船艙,據我估算,此船傷隨船的船工修復不了。我們不能等,只能從水路轉到陸路上去。”

然後呢?徐仙兒等他說完。

楊碩也會意繼續說,“娘子對山岩當路似乎很擅長,楊某想請娘子幫忙開路,將我們帶至就近的衙署。如娘子……”

“祝叔?”

徐仙兒眼神飄過,瞧著祝行山帶著所有人圍了過來,顯然有話要講。

“船走不了……”祝行山對著各方鞠躬致歉。

作為鏢局,此次的經濟損失肯定是他們承擔,但更糟心的是,因為不在陸地上,想要臨時召喚車馬也是很難的。

鏢局倒是留了心,首航沒落約抵達時間,只是要保證鏢物安全。

除了楊碩一行,鏢局船工還有五六個道袍書生,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人,徐仙兒都好奇之前這船艙怎麼分配的,能住下這麼多人。

道袍書生似乎比士兵更不客氣。“我們都是去武州參加白翁先生二月江宴的。月初到不了可有你們震天好看的……”

鬧騰!

“他們是誰?”白翁先生徐仙兒真沒聽說過,靠到祝行山身邊問。

“這幾位是宜川郡學學子,白翁先生是前朝先帝朝時的太傅……”吧啦吧啦,既然客人自曝了身份,他就幫著解釋了一番。

“哼,與女子言,言何有意?”一個討厭的書生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把扇在這正月裡扇風……

徐仙兒聽出來了,這書生看不起女人。

也難怪,即使除開性別,徐仙兒就是這船上除船工外身份最低的人,背無依靠的。

“閻王讓我們本月死,怕是見不到二月的白翁先生了。”徐仙兒嘲笑這種人只記得身份,看不清形勢。

“你……”書生合扇指著徐仙兒叫喚,“我命令你,找人來接我們出去。”

“命令我?你算什麼東西?”

“我乃正榮八年的鄉貢,宜川羅家嫡系,命你這等賤民做事,是看得起你。”

“哦,謝謝哦……”徐仙兒真是眼神都難得給他。

這種情況下,還是祝行山出面解釋徐仙兒也是船客,找人的事兒他會負責。

徐仙兒把眼神轉到楊碩身上,“你剛剛的話還沒說完?”

“是。”楊碩的態度始終,不看輕徐仙兒,也不卑微。

“楊某可應娘子一個請求?”

“你的命值多少錢?”

“此船所有人的資訊都登記在冊,娘子的命應該比楊某值錢。”

喲,是個有眼色的,看得出來徐仙兒對祝行山頗有敬意。

徐仙兒橫豎都要保下震天鏢局的命,也不跟他太計較了。“請求,過後兌現。”

“娘子大義。”

“醜話在前,方向你指,官府的事兒你搞定。我只負責翻山。”徐仙兒指了指背靠的山嶺。

這段水路離哪個官衙近,徐仙兒完全沒有概念。

“事關吾等性命,自不會匿於娘子身後。”

“貨物是什麼?”

灰袍猶豫了一小會兒,說,“木材、鹽、藥材和礦石。”

徐仙兒指了指頭頂上方,“看到這條水線了嗎?說不清楚是不是最近的水位,但要防著夜間漲潮。你說的東西浸了水可都不能用了,運了白運?”

“我不保證日落前能走出去……”如果是孤山翻過去應該不出一個時辰,但若是山嶺連山嶺,要耽誤多少時間,徐仙兒就不好說了。

灰袍望了望祝行山,又望了望徐仙兒。

“翻山的人除開,其餘的人將貨物移到那處。”徐仙兒手指了斜上方的平臺。

船救不救不是重點,貨必須救。

要不,命還是沒有。

徐仙兒還不想攤上事兒被逼當黑戶。

說完這些,徐仙兒很快與楊碩確定了翻山的人。

令她驚喜的是,楊碩手裡有一份相當詳細的輿圖,看來他的職責應有堪輿這一說,難怪徐仙兒在甲板放風時,看到他一直在寫畫。

結合他手裡的水道與陸道輿圖,很快便有了大體的方向。

如果沒估錯,這斷崖之上,就是大昌城,附近就有云安軍駐地。

按灰袍的說法,雲安軍跟平江軍起於一地的,應是能施以援手。

這都不是徐仙兒關心的。

走人才是最重要的。

徐仙兒把外襖、外裙脫掉,直接裹成一個包袱背在身上。

楊碩指定的隨行士兵吳闖和震天鏢局的夥計周奇,都被她毫無顧忌的舉動嚇了一跳。

徐仙兒怕冷,脫掉一層,身上還是有完整的一套外衫,就是稍微修身些的棉衣棉褲,方便活動的。

徐仙兒難得跟他們解釋什麼,綁了繩子就開始往上爬。

同行的三人中,楊碩的體力最差,但有徐仙兒的探路,布樁,又有兩個壯漢用繩子拉動他往上,倒也沒耽誤太多事兒。

確實是從軍營裡出來的,攀巖蹭脫了皮,也視若無事,向上的毅力總是夠的。

不是豬隊友,就是好。

一個時辰剛剛好,四人翻到了崖壁之上。

崖壁上行又是一段緩坡,劈草前行百米便看到雲安軍的軍帳。

徐仙兒不打算過去了,借了楊碩的輿圖,坐在草堆的旁邊尋找陽城。

直到楊碩請來了救兵,徐仙兒都沒有找到陽城。

徐仙兒沒摻和雲安軍的營救,如果她能多熱心一點,可能會聽到楊碩和雲安軍的一些傻話,比如劈山拓河口。

或許能阻止造成後來洪災的起因之一。

從軍之人熟識地理,卻對地質沒什麼見解,這些堅硬山岩之下的河床地質條件卻並不理想,大都是很不穩定和遍佈斷層的變質岩、砂岩、石灰岩地質,稍用重錘便會崩塌,崩塌之連鎖反應,便是控不住石量,把這窄窄的河道直接堵死……

這種地質條件,即使後世用鋼筋水泥加封,都偶爾潰敗和落石。

總之,這兒不是開鑿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