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乎芙蕖園的人是跪、是屈身,徐仙兒徑直往幾個孩子休息之處跑去。
一見著徐仙兒,徐芷沅就撲過來抱著她倍感委屈的哭了一場。
春朝跪下給徐仙兒謝罪後,將她所知一一道出。
“兩位周娘子本是賞花累了打算去涼亭歇息,芷娘子是想摘些花帶回給郡君,才落在了她們身後一些。奴婢擔心芷娘子安危,守在她身後,忽視了兩位周娘子。行路至荷塘邊轉彎處,只聽拐角前邊傳來“撲通”落水的聲音,奴婢們三五步趕過去,就發現是兩位娘子落水了……芷娘子本來沒落水的,可她一著急就跳下荷塘救人。”
“娘子落水,不敢讓侍從下水救人。好在郡君教過芷娘子鳧水,芷娘子下水後帶著奴婢們遞的杆子到兩位周娘子手上,這才把人拖上岸。”
“不過……”春朝跪著往前了幾步,徐仙兒知道接下來的說話要小心,便伏下身子,把臉側在她身旁。
“韻娘子昏睡前說她在水裡似乎被什麼纏住,讓她難以使力蹬水。奴婢剛剛給娘子們換衣服時檢查了娘子們的身體,韻娘子的腿根部有手印淤青……”
三位娘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但手印淤青,還是在腿根這樣私密的位置,很不簡單。
“春朝,你拿著我的令牌去請錦龍衛指揮使。出門時大聲告訴門外秦夫人,芷兒高熱,恐有性命之憂。胡話中有提到是有人把她們三人推下荷塘的,讓她還有在場的人給我個交待。”
後宅齷齪,是徐仙兒最不屑的。
能向未嫁小娘子動手的,緣由大概是因為婚事。
是誰,對未來的皇后下毒手?
通知徐仙兒的同時,郡君府的侍衛也趕去請了南星和慕荷。
她們幫忙又詳細檢查了一遍,並無大礙。
周詩韻的情況特殊,除了她貼身的侍女,徐仙兒沒再讓其他人動她的身體,上藥都是由徐仙兒親自完成的。
似一下子使足了力氣下手,那手印大而清晰,是一隻屬於男人的手。
周令儀向徐仙兒透露過,她更中意比蔣思達小半歲的周詩珊,因她眉眼間有顆美人痣瞧著喜人,還有就是比起姐姐的穩重更機靈生趣些。
周令儀覺得宮裡寂寞,想多些歡樂。
可如今看,這皇后之位若不給周詩韻,在周家那般注重儀規的家裡長大的小娘子,會不會以為是受了“侮辱”的緣故,才選了妹妹?
唉,蔣思達喜歡哪位,似乎也不重要了。
哪怕各家的大人守在芙蕖園外,審問,還是交給了韋奕東。
周太傅被請來也是一般,人都不能放。
徐仙兒的言論都是,“本君的女兒命在旦夕,害她之人就在裡面。本君沒有耐心,只想速查速決。各位大人應該祈禱自家夫人和娘子沒有做錯事,否則本君定會以牙還牙,讓害人者得十倍、百倍、千倍,萬倍的報復。”
無所謂說她濫用私權,這種虧,徐仙兒咽不下去。
一家又一家娘子被盤問完後,事情有了眉目。
“戶部侍郎家的?”
左右都是周太傅的愛徒,傷的還是周家娘子,這燙手山芋就丟給周太傅抉擇吧。
芙蕖園散場後,誰都知道,馬車沒接著人的那家怕是在武州不能立足了。
這是一個心比天高的女兒,斷了全家前程的故事。
作為戶部侍郎的女兒,一不能理解周相選了原刑部侍郎秦先同為右僕射,而沒有選她勞苦功高的父親;二恨靖西郡的蠻女因為姓周就能比過她這武州的貴女成為國母之選。
王家娘子沒想通,她改變不了其父的仕途,就想讓周家娘子“消失”在武州境內。
可惜了,害人終害已。
即使再惜才,周太傅也只能讓戶部侍郎棄烏紗而保一家的性命。
不談傷的是周家的女兒,但如同徐仙兒說的,“向皇后請來的嬌客出手,豈不是向皇室示威?一家未出閣的小娘子都敢置喙皇室結何人為姻親,甚至因為不合她意就要害人,這未來還不知道有多少暗手,要使在後院之中。”
王侍郎被貶到靖西郡最偏遠的縣城鎮安縣為知縣,以後在她女兒瞧不上的靖西郡好好的為未來皇后的母家治理地方。
王家娘子的事兒,在皇室下詔立周詩韻為後之後,如煙一般消散。
武州再沒有人提起這個家族。
立皇后是個繁瑣的過程,詔書下達以後,周家娘子便回了靖西。
慶元十年立春這日,皇室派禮部侍郎、宗正寺卿任特使,當著百官之面,宣讀納采的文書,而後,他們需前往未來皇后的住處,在春至這日再次宣讀文書。
靖西“問名”之後,特使將奉周詩韻的庚帖回到武州報國寺交由住持空誠占卜吉凶以及昏禮佳時。
佳時確定,特使便得帶著皇室準備的聘禮,再次向靖西去,向靖西伯府請期,定下奉迎的日子。
與民間成親不同,皇帝不會出宮親迎,而是由禮官奉迎皇后嫁車至皇宮正門端禮門。
大婚當日,皇后需落車從正門步行至大慶殿前,與皇帝同行大禮。
……
光是這些,準備起來也得花一年的時間,除此之外,慶朝的皇宮內相關的大殿、宮殿都會重新翻新裝飾一遍。
雖然之前的擴都,已經改建了不少,但工程還是很巨大。
所以,蔣思達的大婚確確實實準備了兩年。
慶元十一年冬,懷王搬出了皇宮。
除了挨著武州郡新建的懷慶郡,蔣思達特意給弟弟在武州開了府邸,挨著錦安郡君府。
慶元十二年春,年僅十三歲的慶元帝蔣思達迎娶了十四歲的聖元皇后周詩韻。
作為元帝,開國立宗的大儀典,有一次便隆重一次,朝廷近乎全力的去補齊天授皇權和禮法正宗。
同年四月,帝后回津南蔣氏祖祠祭祖,親迎宗譜回武州,於六月,追宗三代,再祭告天地於太廟之中。
作為宗親的一員,徐仙兒的一春一夏都在各種儀典中過去了。整個人被禮法“綁架”,像個提線木偶,累得很。
皇帝成婚後,正式親政。
周太傅不再代筆批折,甚至不再上朝議事,整理待在觀文殿中修史和核定國子學的教義。
而鎮國公常年鎮守南境,不在武州,徐仙兒突然成了朝堂大長輩,這很不對勁。
她立馬上折卸了監察御史臺的權力,選擇安安靜靜的做個貴婦。
徐仙兒本來不怎麼注意到懷王,可當她閒下來後,發現這小子,怎麼日日都在郡君府?
若是隻與徐子瞻論詩作曲也就算了,怎還拉著徐芷沅一直“芷兒,芷兒”的叫個不停。
都不帶“姐姐”二字的嗎?他可是小徐芷沅兩歲啊!
作為母親,徐仙兒一下就抓住不對勁之處,不管蔣思遠有意還是無心,掐斷,必須掐斷。
女夫子周初夏,夏娘子早就察覺了不妥,只是她只是這府裡聘來的西席,半主半僕的身份,不好管教而已,如今徐仙兒迴歸到府中管事,真是再好不過了。
隨後的日子,徐仙兒都把徐芷沅綁在自已身邊,還叮嚀徐子瞻邀懷王入府只能在他的芝蘭院和藏書樓附近走動。
“娘,我可沒邀懷王入府,都是他自已翻牆過來的。”
……
這是什麼?深宮住久了,出宮後就撒野了?
蔣家幾爺子就不能消停點,怎麼老的操心晚,就來小的。還翻牆,早知道翻她家的牆頭,看她給他打疫苗!
“快快,攔住懷王爺,郡君說了,不准他落地……”
胡喜帶著一眾侍僕,架著掃帚、竹竿的,攔著今日又想翻牆的蔣思遠。
胡喜他們當然不敢真往蔣思遠身上打,不過是嚇唬、嚇唬,還有把徐仙兒叫來抓現行。
“姑姑!”看著徐仙兒被侍從們請來了,蔣思遠還先告起了狀。
“姑姑,是不歡迎侄兒來玩嗎?”
“懷王,你去其他人家“玩”也是不走正門?”徐仙兒仰著頭跟蔣思遠說話,這小傢伙叉著腿坐在牆頭上,一條腿掛在徐仙兒這邊的牆面,哼,腿還挺長。
“這不是姑姑家嗎?我爹常說姑姑家就是自已家。”
“你爹是這個意思嗎?要不要我帶你上馬,即刻出發去西南尋你爹問問?”
“姑姑說真的嗎?我這就去把我的夜梟領來,姑姑你等著我啊!”
蔣思遠倒是沒從郡君府的牆頭跳下,而是半跳著回了他那邊。未過一會兒,就牽著愛馬提了包袱出現在郡君府正門。
後面跟著隨侍馮良還有侍衛,明顯對於這祖宗臨時起意要出遠門憂心得很。
什麼是熊孩子?
這種會把全家搞得人仰馬翻的一定算。
但誰能管教他?
他是懷王府老大,全府都得聽他的。
“姑姑,我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沒有比較,就不知道徐家的兩兄妹有多乖多聽話。
“不著急,先進我府裡商議商議。”若不是當著這麼多人面兒,徐仙兒真想一掌劈了這小子。
她親自上手鉗住蔣思遠,轉身前叫馮良去請太傅。
日新院是郡君府內給孩子讀書的地方,這裡有郡君府的書齋、藏書樓,也有可以宴會文友的地方。
這是徐仙兒劃出可以讓蔣思遠踏足的地方之一。
永樂周家請來的兩位文學都在這裡任教,無課的時候,他們也會留在這裡整理一些文章詞錄,收集準備些與國子監和其他貴人府上夫子交流的材料。
徐仙兒把蔣思遠揪到日新院的時候,招呼兩位文學把《禮記・內則》和《孟子》找出來,讓蔣思遠抄寫。
蔣思遠想跑,但是被徐仙兒按住了。
“懷王先抄寫著,等周太傅來了,我便問問他,翻牆頭是哪位聖人教的德行?”
“哎哎,姑姑,我錯了。”聽到要把周太傅那個老學究叫來,蔣思遠已經感受到無數唸叨在耳邊嗡嗡了。
出宮後,每隔一日,他都應該去太傅府報到的,可他總是能找各種理由能躲就躲了。
少聽一日念,日子才得閒。
不說姑姑不喜歡太傅整治人的那一套嗎?怎麼還聯合起來整治他啊?
蔣思遠瞧了瞧寶瓶門外,只看熱鬧不幫忙的徐子瞻和徐芷沅,“子瞻、芷兒,快救救我!”
這不叫還好,一聲“芷兒”,把徐仙兒叫得更氣了,忙呼人帶走那兩人。
日新院只剩她跟蔣思遠大眼瞪小眼。
馮良請周太傅的時候,大約說了經過,是以沒多問緣由,周太傅說了會好好教,很快就把人接走了。
但是……
誰能告訴徐仙兒這日牆頭為何還是有人爬?
不過今日倒不是要翻牆而入,而是立在牆頭背書!?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
??
“姑姑,《孟子》我都背下了。至於《禮記・內則》,姑姑,你不是說‘難負真君子之禮義嗎?’”
……
當初,禮部要所有官員學習《大慶儀禮》,徐仙兒就特別反感其中一些套用《禮記》的內容,死活不背,只學了覲見禮、祭拜禮……這些表面功夫。這下好了,成了黑歷史,教孩子的時候,被反攻了。
“太傅讓你上牆頭背書?”這老頭,匡她的時候,那麼厲害;管小子,完全沒什麼能耐。
“太傅說,姑姑讓我背,定有深意。昨夜我苦讀,今早想著給姑姑說,小子我背下了。”
哼,能耐得你!
“既然背下了,就下牆吧。”
“姑姑,論語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格言持躬也雲:‘ 內不欺已,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姑姑答應帶我去西南,是不是該守信呢?”
徐仙兒真想打自已的嘴,被小子一氣,亂說什麼話,這還被牽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