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徐仙兒被拖進慶朝政事之中,留著陪孩子成長與玩鬧的時間就不多了。
小孩子一天一變,從怯懦到活潑,再從活潑到懂事,子瞻和芷沅其實挺讓徐仙兒省心的。
他們知道徐仙兒要帶他們出門,一早就裝扮好了,都在廂房等了好久了。
四歲大的童子童女,肉乎乎又軟乎乎的,可愛得緊。
尤其是芷沅,身穿粉色長袖翻領長衣,腰著淺色系帶,下身配了繡了梨花花瓣的鵝黃色裙,腳上的尖頭鞋面也鑲了小珠花,抖著雙丫髻朝徐仙兒跑過來的時候,簡直是要把人萌化了。
子瞻的模樣也是好看的,一身綠色暗竹紋圓領袍,身上綴了幾個玉飾,這小子可能有些早熟,都在學大人模樣了。
徐仙兒真想每日得空,陪著他們。
梨園在武州東北城郊的吉祥寺的後山,鋪天蓋地的梨花,俏麗了山坡,梨花的香氣也隨風彌散在空氣中,呼吸間讓人心曠神怡。
走近花海之中,風吹花落,滿眼晴雪壯麗。
一家人圍著梨園小徑逛了一會兒,兩孩子就遇到了同齡的孩童,混在一起賽陀螺。
徐仙兒選了鄰近平坦的位置,讓侍女們置好茶席,挑了些甜果煮茶,伴著花香、茶香,曬曬太陽,打打旽兒。
啊,多麼美好的午後啊!
如果沒有勞什子未婚夫入她的夢搶她的孩子。
孩子群中,芷沅拉著裙子,蹲在一旁看著哥哥抽陀螺,數著圈數的嘴,數著數著數字就跳了。
但這不影響子瞻的發揮,他很專注,只盯著陀螺轉。
一名男子從你梨花樹林中走近了,穿過人群,抱起蹲著的芷沅,然後拍了拍子瞻拿著抽繩的手。
子瞻把手遞給了男子,跟著他往梨林之中走去。
徐仙兒叫住了他們,不過也只得兩孩子回首一會兒,揮揮手與她道別。
似乎有什麼力抓住了徐仙兒的雙腳,她沒法再追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三人越走越遠,走失在白茫茫之中……
手肘從茶几上滑落,睜開眼,不遠處,孩子群中,子瞻專注的抽陀螺,而芷沅拉著裙子,蹲在一旁看著哥哥抽陀螺,數著陀螺的圈數……
侍女春朝看到徐仙兒醒來,趕緊過來攙扶。“郡君,可是曬久了?”
能做郡君府的一等侍女,管家能力和眼色都是不差的。
春朝感受到徐仙兒的氣喘,她扶起徐仙兒坐正的同時,讓奉茶侍女趕緊給徐仙兒上一杯熱茶。
由儉入奢易。
如今,徐仙兒也像周令儀當年一樣,出遊是有一大堆人伺候的了。
不算無事院裡的府臣和伺候的人,郡君府的侍女僕從,裡裡外外加起來有三十二人了,再加上蔣天齊給她抽調的二十三名侍衛,總計五十五人伺候她們娘仨兒的生活起居。
這人數,在官院中還算是少的。
徐仙兒因為兩個孩子小,還挨著她住,省了兩個院子的人。
但就這般,徐仙兒帶娃出遊已經很舒適了。
像今日,她身邊有春朝和奉茶侍女,兩個小孩身邊各跟著一位媽媽,除此之外還有馬伕、雜務婆子和隨行侍衛……
郡君府出動兩馬車,一車為主人安座,一車則擠放了無數可能用上的物品。
她不需要動手,動嘴動眼色,就能得到相應的照顧。
徐仙兒喝了一口熱茶,坐正思索。
剛剛做的夢跟那些年的不一樣,這夢不是她以九兒的視角回顧過去,這夢彷彿是一種暗示,一種命運的暗示。
徐仙兒並沒有瞧清那男子的臉,但能那麼輕易的帶走孩子,她只能想到是孩子們的親爹趙攸了。
“娘……”芷沅提著裙襬跑過來,撲倒徐仙兒的懷裡,打斷了她的遐思。
“娘,我餓了!”
“是哦。那我們看看有什麼吃的,好不好?”徐仙兒一把抱起女兒,把芷沅緊緊框在懷裡。
茶爐上煮好的甜果茶,還有食盒裡備的甜點很快就送上了茶几。
子瞻也跑過來坐在茶几的一側,照顧他的媽媽已經拿出手巾替他擦汗又擦手。
徐仙兒喂芷沅桃酥的時候,也遞了一塊兒給他。
男孩子明顯還沒有玩夠,只是跟著妹妹回到徐仙兒身邊的。
接過桃酥,眼神卻還時不時往抽陀螺處張望。
女兒在懷,又看著兒子,徐仙兒在想,作為一個柔和的父親,趙攸會希望兩個孩子有什麼模樣的人生呢?
那群小孩零零散散的散開回了各自的父母身邊。
有的是被家中大人接走的,徐仙兒見一父親突地把兒子舉起架在脖子上,“策馬”而去。
徐仙兒突然想問,也問了出來:“子瞻和芷沅,可還記得你們的父親?”
……
像是問到很難回答的問題,兩個孩子停止了咀嚼也沒有說話。
“芷兒沒有見過父親。”芷沅把頭埋進徐仙兒的頸窩,小小聲說道。
……
徐仙兒突然反應,她這樣問,得不到結果,還會讓孩子傷心。
“哦,是孃的不是了。娘忘記了……”
“娘,你見過芷兒的父親嗎?”
?
夢裡朦朧,算嗎?
“沒有哦。只是聽說他是一個很溫和的人,若他還在,一定會跟娘一樣,喜歡你們。”徐仙兒用臉磨了磨芷沅的臉,繼續把桃酥餵給她。
子瞻和芷沅自然知道徐仙兒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
他們從小就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婆婆。
後來婆婆病了,他們被接到另一個婆婆家,有很多大娘照顧他們。
但是隻有一個,喂他們吃香得不得了的蛋羹。
是子瞻先學那些哥哥們,對對他好的大娘叫娘,那時,徐仙兒就應了,所以他有母親,有娘了。
徐子瞻覺得他有娘就很好了,不敢再想更多。
休息過後,又有沒玩夠的小孩重新聚集在抽陀螺的地方。
徐子瞻瞧著碟子裡還剩了的幾塊桃酥,開口,“娘,兒子想再去玩會兒。”
“哦,好。”
“這幾塊點心,兒子能帶走嗎?”
抱著的芷沅已經開始打瞌睡了,徐仙兒也不至於跟孩子搶幾塊桃酥,當然的點點頭。
孩子嘛,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吃想吃……不就很好了?
那個趙攸,連孩子都沒照料過,來給她什麼暗示?
害她差點把孩子嚇著了。
他要是個好父親,就老實待在地下,保佑兩個孩子就好。
御史臺,新衙開張的頭三把火,非常重要。
周相和鎮國公在朝會上,親口鼓勵了御史臺要一視同仁大膽向文臣武將,甚至向宰相府、鎮國公府開火。
但兩位中丞大人交的答卷卻有非常大的偏頗。
“伍大人狀國庫與仁壽夫人、鎮國公私庫混餚一事,可進狀。伍大人,本來這國庫與皇室儀規不能稱一樣事兒。但你想從國庫、私庫這種形式來入手,方向也算是對的。接下來就是得辛苦伍大人,幫仁壽夫人和鎮國公,還有小王爺梳理此事。”
“是。”
伍大人,也就是伍夫子。作為特科的第二名,現為從七品,殿院的殿中侍御史,像糾察殿堂和朝廷供奉儀節,檢查朝班百官的儀態行履,都是他的職責。
從家族到一個國家,慶朝確實有很多可以做的。而如今皇室人口簡單,早清早立規,由高位者的簡單事兒入手,是很好的開頭。
“吳中丞,這事兒涉及宮裡,伍大人初出茅廬,而你對禮儀典制最為熟悉,勞煩你多引著點,不能讓陛下、王爺和仁壽夫人蒙羞,也不能讓各個尚宮和內侍省的大人們覺得我們是故意刁難。”
“是。下官一定維護好皇威。”
徐仙兒點點頭,把臉轉向另一位御史中丞。
“陳中丞,你指出朝官選拔的衡量標準不明,需增加官吏的層級和政績的考核,這是你在吏部的老本行,相信你能做好。
“定不負郡君期望。”
……
“宋大人,你狀各軍皆有借職吞匿朝廷貢糧和侵佔農家財物,這可不是小事兒啊!本朝立國不久,可經不起聽到風聞就能立狀的作法。若動搖了軍心,可不是你我一句辦事不力能謝罪的。既然你是察院的監察御史,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四方各軍到底軍紀如何?這差事是苦了點,但相信你有這個熱情做得到。”
“郡君所言,正是下官所想。”宋士奇是特科一號,捱打,不,武測的時候,明明會武,卻忍住了不動手,不是一個衝動的人。
徐仙兒相信他,但軍隊的人都是偏私的。
舉狀若沒有實證,到時候,那些將軍蠻起來,把御史砍了都有可能。
“外巡辛苦,你要什麼便宜、帶幾個人都放開膽子跟兩位中丞大人提。御史臺人不夠,本君去找宰相和鎮國公借人。”
“謝郡君。”
徐仙兒壓下其他的八九狀,轉向左右兩中丞,“好啦,明日朝會就提這幾件事兒吧。”
御史臺上,徐仙兒已從座中起,趕著下卯。
“郡君,稍等。”陳中丞伸手往下一擺。顯然還有話說。
陳中丞提議一文一武,吏制改革剛過了,但武這邊……
“郡君,下官提議查雲安軍與護國軍在駐地之外私建營房的事兒,可行否?”
他給韓灃使眼色,對方牢牢的盯著腳邊地面,一副只聽不說的做派。
“這事兒,我看是韓大人的提狀吧?”徐仙兒幫他叫了人。
“是。”
“韓大人,你對我這次未用你得提狀,可有異議?”
“一切聽從郡君安排。”
“韓大人,不是我故意攔下你的提狀,而是你的提狀不好議啊。這事兒,本來我想先與周相聊聊。”
“周相?郡君,此事不該找鎮國公或者護國公嗎?”陳中丞隱約感覺到方向不對。
“陳大人,莫急。我想了想,這事兒還是得先跟兵部通氣。讓他們理出我大慶的軍隊,該以什麼為權界,是由中央統領,指派四方?還是預設,他們的主營在哪兒,就成了哪一方軍?若一軍總領,大慶都是軍界,不存在內外,只談權責區分;若分四方界、五方界,我也想問問,兵部如何讓所有軍都忠於一個朝廷。
陳中丞啊,這兵部的人呢,在大局上不如你吏部出身的人。你看你吏部管理百官需要標準,標準不一,對官員的評價就不恰當,那說的好壞也不是好壞。這大慶雖只有四軍,但也有二十幾萬將士,沒有個章法,就說別人做的不對、不好,這有些說不過去吧……”
真是逼一逼都能說鬼話,徐仙兒覺得自已有道理極了。
陳中丞陳展,這時,只能接下他跟韓灃去與兵部先論此事,要不按徐仙兒的說法,這彈劾的不是雲安軍和護國軍的兩位少將,彈到兵部老友那去了,那以後他還能與老友愉快的喝酒煮茶嗎?
“我們宋大人不是要巡軍嘛,如此,不妨把軍隊私佔這風聞也話於兵部,看他們要不要派人與宋大人一起,去巡查巡查,順便把何為侵佔,如何懲罰都理出來。”
“我們御史臺可看看在地方,要不要設臺?哦,對了,陳中丞,這御史臺人員缺口如此大,今年秋闈,你可一定要多挖幾個才能之士,要不事多人少,我們該管的管不了,又著急管得不夠多,這可不好。”
……
啪啦啪啦,徐仙兒一陣輸出,真是沒浪費這段時間對《御史臺記》的刻苦鑽研。
不管別人怎麼想,徐仙兒希望,至少這時,御史臺能做到對事不對人。
那些,哪個大臣狎妓,忽視家中妻妾;還有某縣官進武州述職時,給朝中大臣送了珍貴特產,以尋覓晉升的機會,這些事兒不是不重要,只是不適合做一個新手開局的御史臺狀。
更莫說那些可能引起派別鬥爭的案子。
御史臺還是個嬰兒,成長髮育是最重要的。
陳展在徐仙兒這兒吃的虧,自然要轉移到沒有支援他的韓灃身上。
說好一同拜訪兵部,陳展卻私自與兵部侍郎通了氣,應該還說了很多不該御史中丞說的話。
韓灃在兵部吃了三次閉門羹,才把軍權、軍區設立和劃分的督促文狀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