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仙兒經歷過的世界,階級從沒有消亡過,最早的以體力區分,後來以血緣區分,再來以智力區分。

世界只是換了資源分配的規則和方式,階級物件從一類人換到另一類人,可矛盾永遠存在。

方大安的性子,若學不會這世間規則,說實話,真不適合入仕。

想到當年是她鼓勵他念書的,如今徐仙兒擔心她或是做錯了。

陸青來千金閣答謝,徐仙兒對她也沒了初見時的憐惜,簡單應付了。任她再有巧言,最後也只是面無表情的收下了她送的一條霞色絛帶。

除去方大安的這場意外,徐仙兒的生活還是安寧並忙碌的。

慶朝在蔣周兩家的文治武衛下,國力日漸強盛,邊境也日益穩定。

在這個夏後,蔣丞稷也敢把軍營留給蔣天佑看管,帶著幾個親信從袁山歸武。

“嶺東瘴地,亡徒領地,民心浮動,若歸我大慶,則有良港與南越、南黎之地可通海航運。”蔣丞稷回武州是來商量下一步拓國計劃的。

嶺東惠海郡一旦拿下,慶朝的海岸線就不止靖西東部的那一點點,這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方向。

“嶺東貧瘠……”周相還在算除兵力外投入的錢財能帶來多少收穫。

“袁山與嶺東相連,拿下後,兩面對盛朝延平軍,我軍的態勢也會由守轉攻。”蔣丞稷老早就想改變被動防守的打法了。要有主動權。

周相還是默不作聲。

他不是反對進攻,他還是算糧草。

窮兵黷武,這日子才剛剛好一些,開戰的話,必定要消耗剛有餘的國庫和糧倉。

要不是周相比他年長一輪,蔣丞稷都想罵人了,同不同意說句話啊!

須臾過後,周相問:“護國公有幾成把握,預多久能拿下。”

“打下不過兩月,不過要守住,至少兩年。”蔣丞稷實誠的回答。

“兩年?那這兩年嶺東可有田賦或者其它?”

“開赴時期,怎能急收賦稅。”不說賦稅,蔣丞稷還想用糧把那些亡徒招攬進軍營了。

……

唉,兩個長輩又談不攏了,蔣天齊聽懂了,打一場要花的錢糧太多了。

叔父說是開疆拓土的好時機,伯父說糧草未裕,再等等……

“半年,最多半年,護國公若執意開打,你護國軍五萬人的糧草,老夫讓戶部多給你派半年的,其餘一年又八月,新地的口糧都由你們自已想辦法。”

“你這麼弄,不是讓我去壓民,那我打下來也守不住。”

“所以讓你再等等,不出五年,或許三年,就讓你顧慮全無的上戰場。”

“周相,周老伯,我也三十有八了,莫說五年,再過三年,大刀的重量都要減一減了。我這可是想早日給我侄孫掙下萬里江山,你也是他曾祖父輩的,不想多看看……”

“護國公莫欺老夫年邁,這萬里江山要先守好手裡的,再……”

“哎呀,又是再再再……,這開戰也是要看時機的,盛朝的武將並不差,都是被你們這些文人耽誤了。”

來了來了,要開始人身攻擊了,蔣天齊左瞧右望,話都不敢接。

還是那些年,兩家人沒在一起時好些,書信傳話,刀尖和鋒芒不在一處。

“不趁這兩年北方有牽制,早日拿下,等主戰派掌握了盛朝的朝廷,你以為兩個月能打下來?”

“你就不怕那魏家背信棄義與康乾老兒聯手,先把武州撕了!”一向穩重的周相,為了壓住蔣丞稷的聲量,吼著說話,氣衝肺腑猛地咳嗽起來。

他身後的兵部侍郎、戶部尚書,急急站到他身後,用行動表示支援周相。

談不攏,蔣丞稷氣哄哄的把“立柱”蔣天齊拖走了。

如今的將軍府,是凌家的府邸,蔣丞稷有新賜的護國公府,不過沒人住,是一座空府。

站在府門前,蔣丞稷問蔣天齊,“你說我把這宅子賣了,能換多少糧?”

“叔父,這可使不得。”

聽說過賣珠寶字畫籌軍糧的,就沒聽過賣御賜府邸的。

雖然有叔祖這一層身份,但君臣之義,可不能不守。

“你這臭小子,幫外家,不幫你親叔叔,我征戰不是為了你兒子,不是為了蔣家的江山。”

“是是是,叔父都是為了我們好。”

“行了,找了地方喝過酒,給我詳細講講去秋,你怎麼劫的糧草……”周相不給他糧,蔣丞稷只得重操舊業,到處挖糧。

蔣天齊本打算帶蔣丞稷去百膳齋洗塵的,聽到後半句,他覺得他還是換個酒館更好。

家事、國事、天下事。

三事合一。

明顯蔣天齊說不來假話,否則蔣丞稷怎會出現在千金閣。

徐仙兒這兒都是女眷,唯一方便的地方就是百膳齋。

“大侄女……”蔣丞稷過於熱情的稱呼,讓徐仙兒有些害怕。

“護國公。”徐仙兒規矩的行禮,剛屈身,就被蔣丞稷抓著肩膀扶起來了。

“大侄女太見外了哈,我不是周家那些迂腐人,這些繁文縟節,沒必要、沒必要哈!”

沒必要?

幾年前,她可沒少行禮,那時沒見他說沒必要啊!

“那個大侄女,去年秋,你送了天齊四倉糧草,不知道是何處高人相幫,賣價幾何,一年可拿得出二十萬石糧,……”

不管城池防務的蔣丞稷,比起幾年前,更直接了,一口氣就把他想的都問了出來。

百膳齋的雅間裡,徐仙兒剛拿起茶餅準備碾茶,就聽到蔣丞稷所來的中心思想。

“護國公,是軍需糧草不繼?可我瞧著最近糧食的價格還降了一點點。”

時雖盛夏,但不久便是立秋,新糧待出,陳糧過多的糧商早早開始了降價清倉的買賣,這也召明,慶朝是不缺糧的。

“不瞞大侄女,我要的是一年二十萬石,是在公糧之外的,若從民市上買,哪怕一石只賣我半貫,二十萬石也要一萬金,兩年就是兩萬金。我雖然是護國公,但家財不過公府府邸一座,俸祿兩百兩,祖地津南的年收一百兩,就是把地刨幹了也挖不出這麼多糧。”

說這麼多,簡而言之就是--窮。

徐仙兒想起那年找蔣丞稷攤牌,蔣丞稷就塞給他兩百兩銀子,好傢伙,一年的錢都給她了,著實是有些耿直。

“可您要這麼多糧草何用?”徐仙兒把頭埋得低低的,含著舌問道:“你不會是要造反吧?”

說著還瞥了蔣天齊一眼,這事兒難道不攔著。

“大侄女,你想什麼呢?大慶是蔣家的,我反我自家,作甚?”

大慶還有一半是周家的了。徐仙兒心裡想。

請人幫忙,蔣丞稷又把徐仙兒當自已人,便很直白的說了他的征戰計劃。

“周相那裡只給我三萬石,要想就近起事,我得自已籌糧。西南那邊,我能運轉三萬石出來,多的也不好拿了。民市的糧,我買不起,而且也不能買。我把糧買了,就沒糧賣出給大慶子民了。”

“就一定得現在打?”徐仙兒覺得周相想多休養生息幾年的想法也是可取的。

“時不我待。建功立業都需要看準時機,一旦錯過了,再談都是枉然……”蔣丞稷啪啦啪啦翻來覆去說的都是時機。

……

不是,徐仙兒怎麼就被套進國事裡了。

難道是因為一個老將破釜沉舟的決心,還是因為一個粗獷爺們望著她,期許又溼漉漉的眼神?

反正最後徐仙兒答應了幫忙,只是沒有直接答應數目。

畢竟糧,有多少,這主要得問盛朝的糧倉。

徐仙兒去拜訪了好久沒見的汪掌櫃,還有他介紹的糧商吳掌櫃。

四十萬石糧,徐仙兒不想做得不費吹灰之力,有人要他就拿得出來。

如果那樣,她以後的麻煩事兒只會越來越多。

兩萬金,蔣家拿不出來,但是擠一擠兩百金還是有的。

蔣丞稷送來的金銀珠寶,徐仙兒就託給吳掌櫃了,由他變價,再透過他收糧的渠道,各處分開、多多少少買點,齊整了再請汪掌櫃代找個鏢局送一趟,也顯得她在努力了。

吳掌櫃籌的是陳糧和豆類,不動糧市的根本,能收四萬石,就很不錯了。

至於糧草的大頭,就得靠蔣家給她找盛朝最新的糧倉資訊和城圖了。

暗衛也好、斥候也罷,蔣家必須給她摸清楚哪兒有糧。

若像上一次白跑一趟,再要她幹活,就說不通了。

夏夜蟬鳴,徐仙兒從升級的商城裡,買了冰塊,兌了些酸梅飲,躺在宜臻樓三樓的涼亭式小開間乘涼。

酸梅湯比不上快樂水有二氧化碳的舒爽,但是考慮到這裡牙醫是門空白學科,徐仙兒還是選擇喝酸梅湯,儘量多愛惜壞了就沒法修復的牙齒。

秋後冬初是商量好的動兵時期,蔣丞稷早早回了袁山,開始了戰前演練。

一想到秋收後就要累起來了,徐仙兒更是努力的休息,停了千金閣的預約,做完了約定的部分,以後再開至少要等她“籌糧”回來了。

徐仙兒猶豫過她這次是不是太心軟,又給自已找麻煩了。

可當商城裡出現了包裝米的售賣視窗,她躺著都可以屯糧時,徐仙兒還是有點明白這事兒該做。

她把從羅家和盛京周太傅府盤來的東西清理了,把那些她看著沒用或者不喜歡的都賣了,騰了空間,按著售賣的上限點了999件五公斤裝的,合計八十多石大米存著。

商城的存在主要還是為了方便她生活和給她啟示,徐仙兒也沒有用心願購。

那是徐仙兒的底牌,確實憑實力辦不到時,最後的作弊手段。

畢竟要花十倍的價格,徐仙兒還是不想浪費。

在城輿圖送來之時,蔣天齊寬慰她壓力不要太大。

“伯父已經說了,讓允義堂叔,把靖西的存糧和永樂周家的私糧都運到袁山軍帳,這麼算著大概能湊五萬石。你只要像上次一樣發揮,今年的糧定夠了的……等明年秋收,你再跑一趟……”

……

什麼叫不會說話就別說話。

蔣天齊的話,說得是真不好聽。

徐仙兒覺得她不是去薅別人的,而是被人薅的,氣不打一處來,“我還沒問你,你怎麼能把我送你糧的到處說?”

“這……不能全怪我,那時候不是送了牛羊給你嗎?叔父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了。”

當時都只顧著新鮮牛羊的快樂了,忘了要低調了。

雖然,外人看來是蔣天齊給義妹分的好處,但自已人肯定是瞞不住的。

……

“這次你可欠我兩萬金了。”徐仙兒要算賬。

“誒,這是是叔父要的啊,怎麼找我收錢?我的褲兜可比叔父還乾淨,誰不知道我是靠吃軟飯活著的。”

……

誰能來把她哥帶走。

徐仙兒實在是覺得丟人。

蔣天齊瞧著徐仙兒也沒真的生他的氣,“九萬石,你說劫就劫出來了。盛朝十六倉四百多萬石,其實你這次整湊個三十就行了。我叔父那人,差一點他自已會想辦法的。”

“……說得這麼容易,這城輿圖你拿去,去吧,我看好你!”

“哎呦,我的姑奶奶,我的妹子,我要是有這個本領,上次還被盛軍減了八千兵。”

雖然被提醒了不要問出來,但蔣天齊還是好奇,“仙兒,你是不是真的有神力啊?那一倉一倉的糧,你是怎麼運的啊,半點尾跡都查不到。”

徐仙兒瞥了他一眼,“別問,問了就不靈了。”

“哦。”

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這次的準備又很充分,徐仙兒先薅了熟悉的新平倉,又往南下延漕運的路線“順手牽了羊”。

每過一處,少則拿走一兩萬石,多則五六,盛朝好幾個糧倉都被她鬧得個翻天覆地。

即使遇到盛兵巡查,拿著她南下尋親的假身份,又只得一人一馬,沒人想得到她會是劫糧大盜。

徐仙兒趕到袁山軍帳的時候,蔣丞稷正在惠海郡奮戰。

軍帳裡有不少養傷歇息的將士,未傾巢而出,說明態勢確實在蔣丞稷他們這邊。

蔣丞稷站在袁山與惠海郡交界的山頭,左手盛朝平延軍,右手有拒絕招安的惠海郡山匪。

招安本來是很順利的,惠海郡裡除了沿海的幾個流放村,幾個山頭蔣丞稷都拜過了。

可正當他要把軍駐上那些山頭時,那些人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