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沉沉,人生百年,不過三萬日矣。

——董染

那邊是杯酒會英雄,這邊卻是閒庭信步自得樂。

董染對於劉聿民為何突然宴請張京丁毫無興趣,不過是亂世裡得一方安寧的權力,依她看來,劉聿民未必沒有自己的小九九,初到上京時,她看著一紙信件的內容,不曾想劉家能夠做出如此滅絕人寰的事來。

那劉嶽峰不過就是一個被劉聿民慣壞的公子哥,依仗的也不過是劉聿民手下幾萬重兵,自劉聿民躲閒到上京來,原以為不過是修身養性,但到底亂世分裂,未必不曾打那割據一方稱王的算盤。

曾聞數月前,李家最後的那個姑娘也去了,但人並未亖在劉家,殺子之痛,他劉聿民倒是能忍。

不過這劉嶽峰牽扯到劉家的一樁秘辛,外界人只當他劉嶽峰是劉聿民老來得子,所以養成了蠻橫霸道的性子,但極少人知道,劉聿民並無子嗣,因著怕膝下無子,無人給其養老善終,這才從弟弟的子嗣中將劉嶽峰過繼了過來。

陳年舊事,董染也驚訝於自己的好記憶。

“‘浮世三萬’……”

“這個名字倒是有趣,浮世沉沉,人生百年,不過三萬日矣。”董染抬頭,目光落在了茶樓的牌匾上,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

只是……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

正當董染偏著頭思索,一身穿中山裝的中年男子踱步而來,俊美儒雅的面上是溫和的笑意,當他停在董染的身前,站定,她有些不解的看著他,“你是?”

“這位女士,月色正當,不如進來喝一杯薄茶。”

來人正是傅掌事,他比了個“請”的手勢,明明是一派謙卑,可在董染看來,卻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儒雅之風。

她點了點頭,便由著傅掌事引著她進了茶樓,入室,是清茶的香溢,茶樓中還坐著零星的幾個客人,雖是全敞開的空間,但每個茶座都用三尺高的鏤空的隔斷間隔開來。

她細細的端詳著隔斷鏤空處,發現不是古玩就是字畫,亦或是名貴的花草,且幾乎都是真品,就這樣隨意擺放在各處。更內側的地方,更是用了頂梁的屏風,將茶座的隱私性遮掩的恰到好處。

大廳的正中間是一個天圓地方的下沉式空間,內裡古色古香,入目皆是梨花木的濃厚感,不得不說,這茶樓的老闆有一定的審美以及……財力。

董染自詡也是見過世面的,可這“浮世三萬”的老闆,隨手之處放置的古玩字畫、名貴花草,便是價值連城,讓人難以想象,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竟如此……暴殄天物。

傅掌事引著董染進了內裡,繞過屏風,卻見一女子端坐於內,低眉斂目,手中握著的竟是青花釉裡八方杯,釉面滋潤柔和,如玉脂純淨。

董染只看了一眼,便知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但隨意用來喝茶,還真是……暴殄天物,她再次心中感嘆。

似乎從進了這“浮世三萬”,隨處可見便是珍品,隨處可見的都是……真金白銀啊!

引著董染坐下,傅掌事上前,又拿出一個新杯子,擺放在董染的面前,倒滿了清茶,而後便立於浮黎身側半步之後。

“清茶不錯,嚐嚐。”浮黎抬眸,輕啟朱唇。

驚為天人,清冷淡漠。

董染見她的第一面,心中只留下這八個字。

茶香留齒,甘甜醇香,是上上品。

“你是這間茶樓的主人?”董染放下茶盅,儘管是問句,但心中已有了答案。

見面前的人輕輕頷首,笑道:“浮黎,是這間古貨店的老闆。”

董染心中詫異,這間內裡窮盡奢華的茶樓,老闆竟是一女子。“我的古貨店,說不定可解你心中所念。”浮黎放下手中的八方杯,緩緩抬眸,直視她。

她嘴角噙著笑意,可笑意不達眸底,那雙眼眸如同她整個人一般清冷淡漠,她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卻讓她心生惶恐,好似自己在她的面前無處躲藏,半點秘密都不由她隱瞞。

“老闆娘知曉我心中有所憂?”晦暗的眸子因著浮黎的一句話,而微有躲閃。

原本她以為,走到這“浮世三萬”不過是個湊巧,茶樓的管事將自己請進來,或許也只是想要做筆迎來送往的生意。可不曾想,這兒的老闆娘是個心思通透的妙人兒,她竟知她會路過此處,便讓掌事的來引路。

“一切皆是命定。”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猜疑,而浮黎的一句話,也便當做了解釋。

“既是命定,老闆娘何不猜猜,擾我心亂之事,為何?”董染有心想要刁難她,雖說她有她的信仰,可神算之說也不可全信,眼前的女子不似凡塵中人,但她沒有信仰,自然不會有所信念,所以她想問,何事所擾,當如何是?

“在他之後,評他之功過,易。在他之位,行他之舉動,難。”

點到為止的話,卻讓董染失了臉色,她知道這位老闆娘猜對了,僅用一句話,便讓她信了眼前這個女子。

“好一句功過後人評,當下他為尊。”董染舒展眉頭,這一刻她像是一條久未逢雨露的乾涸,瞬間清明,“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還請老闆娘直言。”

她求過太多的人,但無一有辦法,如今雙刃矛再次見血,她擔心……

“‘浮世三萬’的規矩,修一物,取一識。”

董染從“浮世三萬”出來後,叫了輛黃包車,五角錢遞給了車伕,讓他不用找了。

回到住所,立即有武官迎了上來,神色略顯焦灼,“司令在書房等師座。”

當下未多問,抬腳就朝著書房走去,兩聲輕緩的敲門聲響後,從裡面傳出了張京丁的聲音,“進來。”

張京丁將展開的信依著之前的摺痕摺疊好,裝進了信封中,收在了抽屜的裡側,不緊不慢的做完這一切,這才抬起頭來,看著站在他面前的董染,視線正落在他的身上。

“回來了,方才去了哪裡?武官要跟隨,你卻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