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趙瑗從宮中出來,腦子裡始終是長公主那些話,趙瑗想不通,她一個剛剛歸附皇室不久的弱質女流,憑什麼說劉嫣暫時不會有事,萬一明日她過了及笄,王繼先就教唆官家臨幸了她呢。

臨幸,將這兩個字和劉嫣放在一起時,趙瑗的腿腳不聽使喚,他轉身又往皇宮方向去。

走出幾步,他又再次停住,五國城內囚禁天眷百人,其中嬪妃、公主、郡珺不計其數,若論教養才學,有的是勝過長公主之人,可偏偏只有她一人被接回了會寧府,從此過上了女真貴女的生活,趙瑗想到這些,又覺得這位姑母必有常人所不及之處。

“郎君。”

正當趙瑗躊躇之際,阿霧出現了,他上前貼近趙瑗耳畔:“郎君讓屬下查的那人,是秦相公的表侄,一直住在蘇州,兩個月前才到臨安,如今一直住在相府。”

趙瑗一聽,面露生機,吩咐阿霧。

“你到渡子橋下,留一紙條給賣餛飩的攤主,紙條上寫。。。”

趙瑗低聲將內容告訴阿霧。

阿霧領命離去,趙瑗返回郡王府。

隨後,宮裡的內應又遞出訊息,齊國回傳的密信已到,明日,官家就要驗明六位女役的身份。

夜裡,趙瑗與林翊斐在餛飩攤相會後,又一同往渡子橋下走了幾步。

尋得橋下隱秘處,趙瑗向林翊斐攤牌。

“結拜一場,此先有隱瞞,實屬閒情趣事,現劉嫣深陷泥潭,你我二人交個底,救人要緊。”

林翊斐一聽,不好意思起來,他以為趙瑗說隱瞞,指的是他這邊。

“伯琮,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我等結拜,皆因性情相投,和家世背景無關,我覺得不提也罷,是,我的表叔是當朝宰執,之前我已經求過他了,他似乎很是敷衍。”

“我都知道了。”趙瑗打斷林翊斐,他掏出一枚腰牌,展示給林翊斐,林翊斐先是一驚,遂即跪下。

“草民見過普安郡王。”

趙瑗忙扶起他,“無人之處,仍叫我伯琮,李伯琮,還是你們的大哥。”

林翊斐聞之欣然,“伯琮,沒想到你竟是普安郡王,你能救阿嫣對不對?”

趙瑗皺了眉,“約你出來,一來是要把阿嫣的情況也跟你交個底,二來,能救阿嫣的不是我,是你。”

“我?”

“想必你已經聽說,王繼先的卦辭。”

林翊斐面色含怒:“沒想到官家如此偏聽,真是想皇子想瘋了,阿嫣這麼小,難道真的要被官家。。。”

林翊斐不忍說下去。

趙瑗道:“阿嫣明日及笄,眼下我們只有一天的生機,我要告訴你的另一件事是,齊國的密信已到了宮中,只要官家叫張去為去驗身,阿嫣齊國帝姬的身份就昭然若揭。”

林翊斐比剛才還要驚訝,他沒有多餘的腦子去想,為什麼還沒有驗身,趙瑗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阿嫣是齊國帝姬?”

趙瑗衝他點了點頭。

“那官家知道了阿嫣是齊國帝姬,還會臨幸她嗎?”

趙瑗垂下了眼:“這裡頭很微妙,大有文章可做,而這做文章之人,就是秦相公。”

“我表叔?”

“嗯。”

林翊斐撓了撓腦袋,一時領悟不得。

“翊斐,今夜回去,無論如何,再去求你表叔,據我所知,他很疼你。”

林翊斐有些尷尬:“疼是疼,可在家裡,從來不談論朝廷的事兒,表叔和大表哥每每談及,也是關起門在書房,不叫我聽的。”

趙瑗道:“顧不得多想了,儘量試一試,盡全力。”

林翊斐自從知道了他這位結拜大哥是普安郡王,對他更多出了幾分信任,既然是趙瑗這麼說,他只照做就是。

回到相府,秦相公見小侄兒又來關心那位嶽少保家的女役,以為年輕人動了真情。

“斐兒,她現在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役了,她是住在瓊恩宮的女人,不管王繼先的話是真是假,不管她日後生不生的出皇嗣,你與她再也沒有可能,你可明白。”

林翊斐在表叔面前跪了下來:“表叔,阿嫣才十五歲,侄兒不忍心見她被官家糟蹋。”

“慎言!”秦相公喝令,“這種話,出了相府,叫人聽見,表叔也保不住你的命。”

見心愛的侄兒如此傷心,秦相公軟了下來:“誕下皇嗣乃官家心中第一大事,那小娘子偏偏撞在這上頭,你叫表叔,拿什麼去救她。”

秦相公表過態,拂袖離去,當晚林翊斐在表叔書房前跪了一整晚,他只記著趙瑗的囑咐,盡全力去求。

第二日凌晨,林翊斐本還跪在那兒打瞌睡,被匆匆跑去秦相公寢房的大總管孫倉吵醒,孫倉懷裡抱著一隻灰撲撲的信鴿,林翊斐見過那信鴿,每次它來的時候,表叔不是興奮就是嘆氣。

然而這一次,林翊斐見表叔一邊往身上拽著外袍,一邊走出寢房,看不出興奮,也並無嘆氣。

走到林翊斐身旁,秦相公停下道了句:“臭小子,快回房去睡,你那劉小娘,表叔定叫她安然無恙。”

林翊斐絲毫猜不出,信鴿帶來了什麼,能和劉嫣有關,但聽見表叔這麼說,他憨憨的笑了。

這日,官家連早朝都沒有上,坐在勤政殿,等著回來報信兒的張去為。

官家心裡念著今日劉嫣及笄,早晨起來還叫人給自已颳了鬍子,此刻他在銅鏡前看來看去,覺得自已還真是年輕了十歲。

張去為回來了,帶回了令官家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全然沒有準備的答案。

“官家,那劉小娘,果然是劉豫之女。”

官家聽完先是沉默了一會兒,在場的宮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直到官家開懷一笑。

“哈,朕就說嘛,怎就她生的那可人的小模樣,還那麼口甜呢,無妨,無妨。”

在場宮人這才放膽喘氣,官家一連說了許多“無妨”,倒像是說給自已聽的。

這時,秦相公在外求見。

“來的正好。”

官家需要他最倚重的宰執大臣,給他一顆定心丸。

張去為退下,秦相公進殿,給官家行禮。

官家開口便問:“相公可聽說了?”

秦相公總是笑眯眯的,語氣溫和,令人聽之舒緩。

“在殿外,張押班說與為臣聽了。為臣有幾句話,無意冒犯官家。”

“相公直言無妨。”

“為臣想問,在官家心中,與金人議和比較重要,還是誕下皇嗣比較重要?”

官家凝視著秦相公,他不是生氣,反而是種讚賞,果然只有秦相公,能一句話問到他的心結上。

官家一隻胳膊支在祥龍紋寶座扶手上,扶額沉默許久。

秦相公心裡清楚官家是怎麼想的,與金人議和,事關官家能不能坐穩江南這半壁江山,他要做皇帝,只有這半壁江山了;而有沒有子嗣,事關百年後,是不是他的親兒子繼承大統,其實不需問,孰輕孰重,是人都明白。

官家似乎也覺出了秦相公的來意。

“相公的意思,那劉小娘,朕碰不得?”

秦相公躬身道:“劉豫是吳乞買封的兒皇帝,是得了金國皇帝承認的番國,而咱們還在和金人打仗,若是官家有心議和,那兒皇帝的女兒,咱們以何種方式待之,為臣的意思。。。切勿草率了。”

秦相公觀察官家的臉色,似乎是聽進去了,他繼續道:“那劉小娘若只是嶽少保家的女役,官家大可臨幸了就好,生得出皇嗣,給個封號,生不出,扔在後宮罷了。可她既是齊國帝姬,官家就不能只是臨幸,必先得求娶,若要求娶,需使臣前往齊國遞交國書,現在韓將軍還在和齊軍對戰,齊軍後頭,又有河北籤軍助力,這就是和金人對戰,這個時候,這國書是萬萬遞不出去的。”

“相公思慮周全,你就直說吧。”

“以為臣之見,先議和,再求娶,到時候不是看劉豫的態度,而是看他那名義上的爹,吳乞買什麼態度。”

官家心裡不得不面對一個問題,自已能不能做太平皇帝,比有沒有兒子繼承皇位重要太多了。若是得罪了金人,對方打過江來,打得他把皇位丟了,縱有再多的兒子又有何用。

官家悠悠道:“那劉小娘,現在還住在瓊恩宮裡,瓊恩宮,畢竟是後宮。”

秦相公道:“官家若信得過臣,臣願接劉小娘入府上做客。”

官家很喜歡秦相公總能在關鍵時刻替他分憂:“在相公府上,自是最放心不過。只是還要有個恰當的身份,朕就封她為。。。武義郡珺吧。”

秦相公笑道:“甚好,甚好。”

“王繼先的卦辭,既提到帝母二字,相公也要放在心上,是關國祚,信錯了不要緊,就怕老天好心提醒,咱們不聽啊。”

秦相公聽的懂,官家是在跟他說,朕只是暫時放棄和劉小娘生孩子,並非永遠放棄,即便是朕永遠放棄,單憑卦辭說劉小娘乃帝母,朕就不可能再放她回齊國,放走了,她和別人生了孩子,那孩子就有天下未來君主的命格。

官家是在拿話點秦相公,把人交到你手上,給朕看好了,天下男人,除了朕,誰也碰不得。

秦相公這麼主動的去接這燙手的山芋,其實並非一心一意為官家分憂,全是因他清晨接到的那封飛鴿傳書。

此刻秦相公想到那封手書,後脊樑一顫。

“官家放心,臣定保劉小娘完璧如初。”

秦相公走後,官家失落了好一陣子,畢竟他原本以為明日就可以為生小皇子而努力耕作,沒想到竟是一場空。

這時,福國長公主前來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