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瑗站在長公主面前,一隻手始終攥著劉嫣的手腕,劉嫣覺得他又擺出一副非要帶她走不可的樣子,又像是在猶豫不決。
她心裡慌的不行,只顧朝遠處採蓮的宮婢方向觀望。
只聽長公主悠悠道:“既有王繼先那一卦,眼下不管誰人帶走劉小娘,在官家眼中,此人用意,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不用本宮多言,普安郡王明白?”
趙瑗垂著眸,遲遲不接話。
“普安郡王與恩平郡王,是官家昭告了天下的養子 ,今日普安郡王行此舉,官家會怎麼想?”
別說趙瑗,劉嫣這會兒都聽懂了,他既然是官家養子,如果官家最後真的生不出兒子,那麼皇位,起碼有一半的可能是他的,此刻他所行之舉,不是救一個結拜的小妹,而是斷了皇嗣延綿的後路,按王繼先的話,那就是唯一的後路。
長公主瞥見趙瑗攥著劉嫣的手有些鬆動:“普安郡王這一走,義同謀反,普安郡王可想想,到時候天底下最高興的是誰?”
是他的弟弟恩平郡王,趙玖。
“還不止是你那好弟弟,吳昭儀、秦相公、張去為、万俟離,他們都會跟著高興,倒是我這個做姑母的,才回來不久,你們兩兄弟於本宮,親疏無差,本宮只是好心,提醒普安郡王三思。”
趙瑗知道劉嫣在看著自已,他不敢回看她,只輕輕鬆開了她的手。
長公主勾了勾嘴角:“雖是親疏無差,不過姑母我這個人,恰巧不喜恩平郡王那樣油腔滑調的,普安郡王大可以放心離去,本宮保證,劉小娘在短日內,確保完璧。”
趙瑗走上去,解了長公主的穴,劉嫣在一旁急地跺腳。
“走吧走吧,我就知道,什麼結拜大哥,都是狗屁,萍水相逢的,也就林翊斐那個傻子,話本看多了才信這個。”
遠處傳來了採蓮歸來的宮婢踩著水窪的聲音。
長公主一聲“快走。”
趙瑗已經不見了身影。
劉嫣惱地背過身去,偷偷摸了一下眼角。
趙瑗既然是普安郡王,長公主和他才是一家的,長公主見自已大侄子為了一個不值錢的小娘闖禍,想要勸阻,也沒有錯。
錯的是她劉嫣看錯人了,現在她的真實心境都被長公主洞察了,裝也來不及了。
長公主叫宮婢把蓮蓬放在石桌上,又遣她們去烹茶。
長公主用帕子擦乾了蓮蓬上的水汽,一顆一顆地仔細剝著。
“本宮剛才叫瑗兒放心,說劉小娘無事,看來劉小娘不信?”
瑗兒?瑗兒是誰,對了,他是普安郡王,他叫趙瑗。李伯琮是假名字。
“傻子才信。”劉嫣敞開天窗直言。
長公主嫣然一笑,起身到劉嫣身邊,將一把剝好的蓮子塞到她手裡。
“降火。”
劉嫣握著一把蓮子,鼓囊著腮幫子別過臉。
“明日就是劉小娘的及笄禮,本宮方才那話是真是假,明日便知。走吧,本宮送你回瓊恩宮。”
劉嫣現在對長公主有了敵意,不願跟她同撐一把傘,也不要她送。
“那好吧。”
長公主聳聳肩,自已撐了傘,轉身往她的瑤清宮方向去了,走了兩步又轉過身問:“劉小娘想要什麼及笄禮?”
劉嫣恨恨道:“自由,但是剛才被公主殿下毀了。”
長公主笑了笑:“皇兄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劉小娘,你要相信,這世上的事情,早已是定局。本宮希望劉小娘信命。”
劉嫣哼了一聲,轉身離去,把身後給她撐傘的宮婢甩得遠遠的。
就算早已成定局,她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未來人都不知,難不成她一個古人會知?
劉嫣賭氣跑回瓊恩宮,身上的衣裳已經被雨水浸的透透的。宮婢生怕她生病,一個去燒熱水,一個去煮薑湯。
不一會兒,劉嫣就泡在了溫熱的浴盆中。
她將腦袋枕在綁在盆沿的浴枕上,閉著眼眸重新思量。
趙瑗那條路斷了,可是。。。她覺得自已也不是做太后的命,只想著第一步,要她跟一個比自已大二十五歲的男人上床,她就恨不得現在沒到水裡把自已溺死。
劉嫣糾結了許久,她決定不浪費自已的這一“死”。好歹拉上狗皇帝一起,若是她能帶走這個禍國殃民的無能昏君,也算是不白死,說不定,嶽爺就因為她,將來能活到一百歲。
想著想著,劉嫣嘴角勾出得意的弧度,可突然,她又喪起了臉。
別做美夢了!
書上都說了,在這個宇宙裡,會發生的事情是唯一會發生的,不會因人的意志而改變。
劉嫣想起了在另一個世界裡總愛圍著自已打轉的嶽海洋,雖然她不怎麼看網路小說,但嶽海洋是穿越小說重度愛好者,嶽海洋常跟她說,現代人穿越到過去,只能改變歷史沒有記載的事情,如若一件事被記載下來,被後人知曉了,那麼任這個穿越的人再怎麼努力,都扭轉不了的。
劉嫣想想也對,既然她能穿越,就證明穿越這個事兒是存在的,那一定有無數人在她之前穿越過,落在歷史長河的不同時段。
那為什麼在二十一世紀,在他們的九年義務教科書裡,嶽爺還是被冤死了呢?那些人中難道沒有一個人為此做點什麼嗎?不,只有一種可能,他們都失敗了。
在另一個世界,劉嫣身為美術生,文化課學得很糊弄。歷史更是睜眼瞎,說到宋朝,她的認知只停留在選擇填空題的詞條:宋太祖啦、杯酒釋兵權啦、蘇東坡啦、李清照啦、當然也有莫須有。
這是她知道的唯一一件跟這個時代有關的事情。
其他的那些人不是早死了就是還沒出生,在劉嫣所處的紹興年,除了嶽爺在將來會被秦檜害死,別的她就一無所知了,說白了,她是一個史盲。
一個史盲穿越後,開不了天眼,對一切無知無覺,可謂廢物。
可現代社會,她好好地總不能因為要為穿越作準備去熟讀歷史吧,更何況,兩千多年,哪兒知道自已穿到哪個座標?
劉嫣想來,按理說她來到行在後見到的這些人,都是在皇宮生活或者打工的,肯定都是有名號的大人物,可她一個也沒聽說過,更別說是他們的事蹟,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劉嫣一抹黑。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官家肯定不是個好東西。
要不然怎麼會有莫須有呢,劉嫣想,既然官家是壞的,壞人喜歡的人也都是壞人唄,她泡在澡盆子裡,悟出了此中真諦。
水溫漸冷,劉嫣在水中坐直了身子,她已決定,即便官家大機率不會死在自已手上,她還是要試一試,主打一個萬一。
宮婢伺候她更衣,絞乾了頭髮,又盯著她喝了一碗薑湯。
劉嫣等宮婢退下,在妝奩裡選了一根最尖銳的簪子,藏在了枕下。
翌日,劉嫣及笄了。
一早,宮婢就給她梳了個十字蘑菇髻,化了淡妝,點了雲朵鈿,配以一套夭青色月化錦長裙系雲霧滌帶,外穿一件大袖水粉色褙子配綰色披紗,宮婢心裡存的是要把她們的劉小娘打扮成後宮裡最美的娘子的志氣。
劉嫣心裡端地卻是視死如歸,她只閉著眼任人擺弄。
擺弄完,劉嫣趁無人時,悄悄將枕下的簪子藏於袖中。
大約一個時辰後,殿外傳來了腳步聲,劉嫣咬著後槽牙跪於殿中央迎接聖駕。
沒想迎來的不是聖駕,是官家面前的大紅人張去為。
“你們幾個,把她摁住了。”
張去為一聲令下,跟在他身後的宮婢立刻上前將劉嫣按在地上。
還沒等劉嫣開口,張去為已經伸手將她的衣領扯下了肩頭。
“做什麼啊?”
劉嫣還以為官家叫一個太監來羞辱她,她見張去為只看了一眼,又把衣裳給她攏了上去。什麼都沒說,嘴裡發出了一聲不男不女的哼聲,帶著人轉身又走了。
他們出了殿,她聽到了殿門落鎖的聲音。
劉嫣這才反應過來,死太監是來看她肩後的胎記的,那個筆山形的胎記。
他們知道她是齊國帝姬了!
劉嫣嘆了口氣,坐在地上,這下她連帶狗皇帝一起上路的機會也沒了,他們馬上就會把她拉去砍腦袋的。
劉嫣沒想到,自已在這個世界的生命會以這個方式結束,死在自已十五歲生日當天。
昨天長公主信誓旦旦的說,官家不會碰她的,沒想是這個意思,不過她也算沒說錯。
劉嫣就這樣穿著她來到這個世界後見過的最好看的衣裳,梳著只有及笄女子才能梳的半披髮,坐在最輕軟溫香的大床上,等著死刑的到來。
這一等,差點等到了暮色將盡,早上掀她領口的死太監又來了,這次,他竟然是來宣旨的。
劉嫣拖著因飢餓而十分無力的身體跪倒地上去。
真麻煩,處死還要宣旨,沒有絲毫意義的程式主義。
張去為扯著他那把不男不女的嗓音嗷嗷著: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齊國帝姬流落我朝,念其柔嘉淑順,風姿雅悅,性子敏慧,雍和純粹,特賜予武義郡珺,領八百食邑,以質子客居相待,願武義郡珺賓至如歸。欽此。”
聖旨上那些話就算再晦澀,劉嫣也聽懂了個大概,最重要的資訊是,他們不殺她了。
“民女接指,謝聖上隆恩。”
劉嫣穿越過來後就不是齊國帝姬了,她自然沒有那些皇家子弟身在敵國的無謂志氣,此刻聽見他們不殺她了,她叩頭叩的都比往日賣力。
張去為一臉賤不嗖嗖地笑,上前遞上聖旨。
“武義郡珺,以後莫要再自稱民女了。”
劉嫣接過聖旨,從地上爬起來,見死太監還看著她笑,也說不走,她不知何意,無措之下摸到了袖中的玉釵,瞬間想到了什麼。
“小思議,孝敬張押班。”
劉嫣將玉釵乖乖奉上,死太監果然是等這個,他接了過去,頷首告退了去。
今日劉嫣的及笄禮,可謂是她兩輩子過過的最長的一日,生死往復一個輪迴了,這一天竟還沒有過完。
至於她到底怎麼變成了趙宋朝的武義郡珺,她是一點也不知道。
劉嫣手裡拿著聖旨,總覺得是個文物,應該被鎖在博物館的玻璃窗子裡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