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押班親自把劉嫣送進瓊恩宮,雖是窮奢極欲的宮殿,但劉嫣看著張押班留下的十二位班直和四名宮婢,就明白他們只是給她換了個地方囚著。

為什麼要換地方?

剛才在勤政殿上,劉嫣由於太過恐懼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只記著官家看自已的眼神讓人覺得。。。

好像也不是色老頭看見美女的那種。

劉嫣此刻靠在香妃榻上回憶著,她憑空摸了摸自已的臉,搖了搖頭,這沒有說服力,官家身為天子,什麼美人兒沒見過,就說在吳山上看到的那幾位娘子,哪個不比自已有嬌豔。

她這副借來的身子才十五,擱另一個世界就是個高中生。

糟了!劉嫣心下一慌,狗皇帝是不是戀童?

她走到朱漆案旁端了一盤糕點回到香妃榻上,一邊往嘴裡塞一邊想,想了許多種可能。

等胃裡充實了,人也就看的開了些。

算了,方才還關在天牢裡,現在換了這麼好的地方,堪比超五星酒店宮廷風總統套房,能過一晚算一晚,若他們真有辨別出齊國帝姬的法子,左右她都難逃一死。

想到要死了,劉嫣又振奮了起來,跑到殿門外跟宮婢說要熱水沐浴,起碼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見了閻王,好叫他老人家瞧著也舒心。

劉嫣喝退宮婢,不要她們服侍,自已脫了精光泡在飄滿花瓣的水盆子裡,想起來趙瑗說,“左不過什麼印記之類的吧。”

於是將全身上下仔細看了個遍,除了記得自已右後肩上有個筆山形的胎記,別的地方肌膚勝雪,連顆痣都沒有。

浴後,劉嫣換上宮婢拿來的寢衣,爬到床上裹著親膚的雨絲棉被,想著今日的驚心動魄。

也不知道趙瑗知道自已被抓走了著不著急,感覺那個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著急的樣子。

林翊斐就不一樣了,他一定急跳腳了。

趙瑗從宮中回到郡王府,得知劉嫣被殿前司抓了去,一句話都沒說,掉頭就往宮中返,他在宮裡也有心腹內應,一問,得知劉嫣在天牢裡屁股都沒坐熱,就被拎去了勤政殿,再出來後,直接被送進了瓊恩宮,還聽說官家之後笑的合不攏嘴,晚上伺候的班直全都得了賞賜。

趙瑗心想,壞了。

打探之後,趙瑗在宮外竟又叫林翊斐給撞上了,迎面撞上的,他想躲也來不及了,還好身上穿著常服,身邊也沒帶僕從。

“伯琮!終於遇見你了!你也聽說了吧,阿嫣叫人抓進天牢裡去了。”

“就她那樣子,哪兒能是齊國帝姬啊,這多荒誕啊。”

林翊斐的訊息顯然還只停留在上半場。

他問趙瑗可有辦法,趙瑗推脫說,那是大內天牢,能有什麼辦法。

不過這話聽來也沒毛病,在林翊斐眼裡,趙瑗要麼是豪商子弟,要麼頂天是個五六品官宦府邸的小郎,他能有什麼辦法。

林翊斐心想,還得靠表叔,他因急著回去求表叔幫忙,匆忙與趙瑗約定,若是有事找彼此,就到渡子橋給橋下餛飩攤的老闆留紙條。

趙瑗知道只要朝廷還沒收到齊國內應傳回的密信,暫時就不會動這六個女役,畢竟在朝廷眼裡,很有可能這六個都不是齊國帝姬,官家是不願在嶽少保連獲戰績的時候,被百姓議論說朝廷欺負岳家的人。

至於把劉嫣單獨囚在瓊恩宮的原因,趙瑗一時半會兒還未得知。

不過宮裡頭有一百隻眼睛盯著勤政殿的風吹草動,王繼先給官家卜卦這種事兒,更是宮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出兩日,訊息便在宮中傳遍了,現在人人都知,劉姓小娘是迴轉皇家無嗣厄運的天選之女。

趙瑗也及時獲知了此事,這比他原想的還要壞。

唯一能叫他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而不立刻去瓊恩宮救人的訊息是,王繼先要官家務必等到此女及笄後方可臨幸,是乃應天命。

趙瑗記得問過劉嫣,她是下月初五及笄,那麼,還有七日。

“郎君,你不會是想要救她吧?”

阿霧見趙瑗一整個晚上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就知道不妙,每次趙瑗需要這麼長時間才做的決定,都是百害無一利的,而他瞬間做出的決策,往往英明決斷。

“郎君可快別想了,要就是個女役,救了也就救了,頂多被官家罵一頓,再罰個禁足。就哪怕她真是那齊國帝姬,真要救了,郎君還能謊稱自已鬼迷心竅啊,被女色所誤啊,總歸是認錯能解決的事兒。”

阿霧覺得道理這麼簡單,哪兒還需要他來跟趙瑗說,可他看趙媛這樣子,似乎有點中邪。

“郎君啊,如今這劉小娘不是一個人,是一抔等著官家播種的土啊,那上頭是要長出官家嫡親的皇嗣瓜子的啊。郎君是要去挖了這抔土不成?”

趙瑗不屑地翻了下眼皮:“王繼先那個敗類,蠱惑聖聽,只為自已罷了。什麼天選之女,不可理喻。”

阿霧附和:“但凡是個正常人,自然都曉得啊,這官家每年臨幸那麼多才人、常在、宮婢,哪個不是花骨朵一樣的小娘,有一陣子也是信了邪,還臨幸了幾個生過幾胎的孀婦,哪回有動靜啊,一個個安靜如雞。哈!換了這劉小娘就行了?怎麼可能嘛,這問題就是出在官家身上,跟女人沒關係。”

趙瑗瞪了一眼阿霧,阿霧立即噤聲,雖然平日他們在郡王府中口無遮攔慣了,可官家畢竟是趙瑗的養父,在人家兒子面前詆譭老子,確有不敬。

趙瑗沉默無話,停了一會兒,他起身到內室,換上了競衣。

阿霧見自已說了半天白說,嘆了口氣:“阿霧跟郎君一起去。”

“今兒個不救。”

趙瑗給阿霧吃了顆定心丸,也是說不帶他的意思。

劉嫣躺在溫軟的大床上翻了半個時辰的烙餅,睡意一點沒培養出來,倒是把自已又翻餓了。

也怪這床太軟,被褥太絲滑,味道太好聞。

她在鄂州睡了七百多天的硬板床,到了臨安,起先是和兩個小郎擠在一條長通鋪上,後來進了順君府,那裡面又要啥啥沒有,現在突然被扔到這樣的香帳內,她一時不適應。

劉嫣扯了一嗓子喚人,門外宮婢立刻回應。

原來是輪崗啊,十二時辰不間斷監視她。

聽到劉嫣說是要吃的,宮婢嘴裡嘀咕著往小廚房去,“看著一把骨頭,怎麼那麼能吃。”

不一會兒,桌上擺上了一碟蒸軟羊、一碟角兒粽、一碟鵝粉籤、一碟筍鮓、一碗蓮子粥。

就這樣,宮婢還一直解釋著,說小娘要的急,這個時辰大灶歇下了,小灶的吃食不多,宮婢請劉嫣擔待些。

劉嫣連連應著“客氣了,客氣了。”等宮婢退下後,她挽起袖口饕餮起來,一張嘴又是吃又是罵,狗皇帝可算是讓她長見識了,江山都丟了一半了,北邊一顆紅薯都是精貴的,他這兒過的什麼神仙日子。

此刻窗外有一聲隱約的嘆息。

劉嫣並沒有聽見,是趙瑗正皺著眉從窗戶縫外看著她,哪兒有她這樣吃的這麼香的同時還罵罵咧咧的人。

不過不愧是嶽少保家裡養大的,算是一個有家國大義的小娘。

趙瑗掀開一個窗戶,輕輕翻身躍了進去。

劉嫣雖沒聽到動靜,卻感覺自已背後有一雙眼,她回過頭,被一身黑衣的趙瑗嚇了一跳,鵝肉卡進了喉嚨裡,咳得她直掉眼淚。

趙瑗怕她的動靜引來殿外的班直和宮婢,只好在她背上拍了幾下。

“你在這裡挺舒坦的。”

這話有點像在罵她,劉嫣緩過來了些,道:“我戰士家屬,偶爾吃頓好的怎麼了,像你們這種五陵少年,長在臨安這種地方,才不知亡國恨呢。”

趙瑗不屑地哼了一聲,目光掃視瓊恩宮內奢華的擺設。

“你就不害怕?”

劉嫣對他笑了起來:“大哥不是來救我了嚜?”

趙瑗道:“你不要這麼樂觀,這裡是皇宮大內,是官家叫人新修葺出來的三座宮殿之一,你可知,為什麼她們都睡在天牢裡,而你睡在這裡?”

劉嫣驚道:“他們懷疑我是齊國帝姬?”

趙瑗緊緊擰著眉頭,“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那你說啊。”

趙瑗正要說時,才意識到這些話真是難以啟齒,而他的父皇卻實實在在的做了出來。

“道醫王繼先給官家卜了一卦,那卦辭上說,你能懷上官家的龍種。”

劉嫣真懷疑自已聽錯了。

“不是。。。都什麼年代了,還卜卦,你們又不是夏商周!”

“劉嫣,小聲點。”趙瑗提醒她。

劉嫣嗓門壓低,怒氣高漲:“太迷信了吧?你們這邊的醫術不是發展的很好嗎?”

她在殿中轉了幾圈:“那官家,看著也就四十來歲吧。也不老啊,後宮這麼多娘子,誰生不是生啊。”

趙瑗道:“要是生的出來,就不用卜卦了。”

“那別人生不出來,我就生的出來?”

“你。。。”趙瑗別過臉,他覺得要說的這些話,自已竟比眼前這個小娘還尷尬,“說這些沒有用,官家相信。”

劉嫣將身子往床沿砸了下去:“我還不到十五呢,他這不猥褻麼。”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們這邊法律太落後了。”擱另一個世界,劉嫣也不過剛過了十八,誰敢,照樣是犯法。

“李伯琮,你是來救我的吧?”

劉嫣的口氣忽然軟綿綿的,她拿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望著趙瑗。

趙瑗來的路上還在想阿霧說的那些話,他心裡很清楚,官家在生皇子這件事上的慾望和決心,天底下誰敢忤逆,哪怕是說錯一個字,都能引來殺身之禍。

可剛才一看見劉嫣,趙瑗又糾結了起來,要他眼看著她被官家糟蹋,他晚上怕是合不上眼。

“外面有十二名班直把守,都是有身手的武班,我在廊下躲了半個時辰,才抓住機會潛進來,要救你出去,可能性太低。”

劉嫣聽了一臉失望,想了想,又問:“那齊國帝姬呢,不查了麼,如果我就是呢。。。我是說如果,官家總不能娶敵國皇帝的女兒。”

趙瑗搖搖頭:“天底下沒有什麼是比官家無嗣還要嚴重的,再者。。。官家想做一件事,總能有說辭。”

“我懂了,意思是我在劫難逃了唄。”

趙瑗低下眸,不忍看劉嫣絕望的樣子。

隔了一會兒,他忽然問:“你告訴她們你下月初五及笄?”

劉嫣呆呆地搖著頭。

“恐怕是問的那五個女役。”趙瑗道:“還有七日,你且等等,我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