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阿蔓的朋友,遊離於玄術界之外的術師,通俗來講就是同女巫一樣的存在。她站在一棵高大的樹前,樹的輪廓很密,鐫刻指紋一般地附著在枝幹的表皮,阿蔓伸手撫摸樹幹,跟著輪廓來來回回反覆三次,一道裂縫赫然展開,阿蔓化作隼鳥,直直朝著樹幹中心飛去。唰——的一下,她衝進一個空間,屋子的光極其晦暗,陰森森的風吹動牆壁上懸掛的皮革,皮革散發出多彩的光澤,似乎是非常規的一些動物,大機率是那些怪物,妖、怪鬼或是別的什麼。她聽到火焰噼裡啪啦地敲打著乾柴,她知道她在房子裡,她化為人形,有些無奈地站在一處看似空空的地方,“可以了,安達,我真的有急事!”一個女人笑了起來,眼前的空氣變得扭曲,一瞬間出現了一個全身著黑的女人,高挑的身體,面色是冷白,銀色的光芒打在她裸露的面板上,嘴唇上是發烏的紫,她最喜歡這樣的裝扮,捲曲的頭髮有些毛燥,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人們把她當做瘋子其實從不為過。
“怎麼了我親愛的?”安達伸手挑起阿蔓的下巴,將眼睛眯作彎彎的月牙,盯著阿蔓的臉,阿蔓習慣了她的輕浮,沒有做出反應,只是平淡地敘述著關於白青的事,羽化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對一個正常女孩並不是好事。安達聽完沒說什麼,只是轉身去拿了一個藥,藥瓶上掛著一條皮繩,皮繩上鍍著一層淡淡的光,“這個藥,羽化的時候吃一顆,可以壓制狀態,至於原因,我也很難給出定義……你放寬心,既然是白家的孩子,肯定不會有什麼大事的。”阿蔓接過藥瓶子,手緊緊攥了一下,心臟快要被逼出來了,“安達,你……”安達用難以被察覺的幾刻神遊了一會兒,又笑嘻嘻地面對著阿蔓,“一個小孩子,我把有些事怪在她身上是不是有些太不負責任了。”說著伸手去牽阿蔓,手指摩挲著藥瓶上的皮繩,“小孩快十七了吧。”阿蔓點點頭,她察覺到安達眼神裡閃過一絲落寞,而剛剛也有那麼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提到比賽的時候,安達有過那麼幾秒的停滯,她盯著安達的小腹,正常的輕微凸起,那是女性的生理保護,她不會與任何人墜入愛河,她甚至沒有正常的生理構造。阿蔓和她說了謝謝,安達想了想給了她一把鑰匙,鑰匙上流動著一些靈力——這是通道,她可以直接從神居來到安達的小屋,她緊緊擁抱了安達,安達還是瘋瘋癲癲的,在她朝神居走回的時候,她感覺皮繩閃了閃。
阿蔓回到神居的時候,天剛快亮了,在生物鐘的促使下,白青醒了過來,她剛起來不久阿蔓就回來了,阿蔓讓她再睡會兒,把藥瓶交給了她,囑咐她遇到羽化記得要吃藥,過頻繁的羽化會讓白青喪失作為人本身的理性。她聽得半夢半醒的,但也記住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她自然而然地醒了過來,陽光柔和地打在她的面板上,溫溫熱。她穿上衣服打算出去走走,阿蔓怕又出現上次的事情,提前給白青準備了召喚的陣法,反正她關在家裡也是一樣的,不如讓她好好想想吧。
白青走在路上,今天溫度還蠻高的,她穿了一個過膝的休閒短褲,就套了一件T恤,穿了一雙較為柔軟的鞋子,踩在地面上很輕柔,她路過一家蛋糕店,想了想還是走進店面。咬咬牙點了一個車厘子小蛋糕,她喜歡車厘子,但那太貴了,平時她並不敢買,只是經過昨天那麼一遭,就想通了,現在不吃以後甚至沒機會吃。車厘子在嘴裡爆開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離死亡好遠,但也就是十小時前的事,巨大的手掌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她在僥倖下得已逃離,忽然知道為什麼阿蔓一定要做這麼多訓練,她居然想靠吃天賦就這麼想當然地成為術師——其實她也不是怕死,只是她一瞬間找不到任何能為之豁出性命的理由,於是退縮了。她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著蛋糕,眼淚止不住往下流,這些天她流了太多眼淚,只有今天是,觸控到幸福的,是一種由衷的感懷,她好想回學校。
當然僅限於回去看看,和畢業生懷念學校是一個道理,不能真的回去上課,要是讓白青現在回去上那些令人頭大的高中科目,說不定她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去。她偷偷摸到學校門口,剛好響起下課鈴聲,空蕩蕩的校園裡開始慢慢熱鬧起來,有許多人到操場上打籃球,有行色匆匆從食堂回教學樓的人,白青還試圖在裡面尋找熟人,還能看到幾個熟面孔,都是同學,至於好朋友嘛——她們都是些努力的標準好學生,現在應當在教室裡做題,她環顧四周,這時候沒什麼車,放學的時候總是堵得水洩不通,那些賣吃食的小車夾著各傢俬家車,擁堵,混亂,令人煩躁卻讓人感受著煙火氣,她忽然很想吃學校旁橋下阿伯做的燒餅。去找找看,她是這樣想的,於是她朝著橋邊走去,她一邊走一邊不由自主地陷入幻想,她眼前好像出現母親,她想伸手去抓住母親的手腕,眼前的人又變成了阿蔓,阿蔓背對著她,是最初帶著弓箭的模樣,她將弓箭搭在肩膀上,露出鄙夷的神色,白青開始惶恐,從剛才的急迫變得焦躁,陷入另一個被拋棄的恐懼,她的心臟緊縮了一下,白青拼命向前,試圖尋找到阿蔓,卻跑進霧裡,她迷失著,她大喊著,然後隱隱約約看見一個藍色的光影,藍怪在霧裡對她微笑著——不對,她突然從不斷變化的幾種情緒中抽離出來,一瞬間她回到了現實世界一般,站在一處發呆,路過一個阿姨,走過來拍拍她肩膀,“小姑娘,我看你剛剛一直在發呆,是不是不舒服呀?”白青搖搖頭,“阿姨我沒事,謝謝您。”阿姨笑著和白青再見,她看著阿姨的背影,所以其實不是進入了兩界的交錯地帶,因為時間是正常的,但她回想到,好像某一刻,有什麼從她的手腕鑽進血管,那種刺痛或許是來自一種排斥,排斥一股不屬於自已的靈力。她感覺到周圍不對勁,一定有什麼在釋放著這些,將人拉入一個情緒波動,在斷崖式的起伏中,本身不具有抗壓能力的人,就會如同被利劍劃中心臟一般,不立刻死亡,反而是慢慢流著血液,直到全身枯竭。她只是沒走到裂縫,但這裡一定有裂縫,她的本能這樣告訴她的,要怎麼找到,她有些焦急,但只能環顧四周張望,陽光柔和地刺激著她的雙眼,她想起那四五點的日出,她閉上眼,嘗試觸控氣流,她仔細分辨著,遠處傳來汽車的鳴笛聲,伴隨著水花拍打柏油馬路的聲音,像是輪胎碾過,陽光帶著一點溫度,無風的時候將乾燥展現得一覽無餘,指尖忽然間顫抖了一下,她觸控到一股與她對沖的氣流,強烈的,鮮活的,吸引著她的。那氣流是紫色的,或許說散發著紫色的光芒,周圍摻雜著不同的能量流,泛著暗暗的光,只有那紫色和自已身上圍繞的金黃,格外扎眼。白青感覺身體變得輕盈了許多,朝著靈力流中心走去。
白青走到一條自已從未見過的大街,周圍幾乎沒有路人了,她站在一棵樹背後,不遠處站著一個女孩,女孩個子較高,較長的頭髮輕輕搭在肩膀上,穿著灰色的衛衣,脖頸上戴著一條奇怪的項鍊,女孩將衣袖挽起,手臂上有長條的刺青,看不出是什麼動物。靈力流的存在越來越強烈,她深深感受到女孩的不一般,她還未上前,女孩突然回頭大喊,“是誰?誰在那?”白青被嚇到了,但也很快就意識到了,那女孩也感受到自已的能量流了。她畏畏縮縮地探出頭去,女孩見她,神色明顯放鬆了一些,白青便向前走去,女孩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架在兩人中間,“停。”白青被嚇得往後縮了縮,“我沒有惡意……”接著將雙手舉起來,笨拙地展示自已的無害,雖然說自已也應該對陌生人有一些防備心,但那靈力流,是乾淨的,她覺得那靈力流是清澈的,甚至是親切的,說不上來怎麼評判的,但這女孩的靈力和藍怪那種刺鼻的瘙癢的氣流大相徑庭,和阿蔓的有一點像又有些差別,她和阿蔓可以算是同源同出的靈力,而和女孩的靈力反而有些對抗的性質,但那不是兩人一定敵對的充分條件。“你知不知道這是哪?”女孩上下打量了白青一眼,然後將刀收起來,依舊保持著這還算安全的距離。“不知道,我走著走著就到這兒了。”女孩環顧四周,“你是玄術師,”這是一句陳述的話語,“我們被困在縫隙裡了。”白青安靜下來,一會兒便感受到凌亂的氣流群,冗雜,像混雜的泔水桶,讓白青有些想吐。女孩察覺到她的狀態,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斷了她,“別在雜亂的時候用靈力探索,容易失控。”女孩說得很簡短,她沒有特別清楚,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在意這件事的時候,她們必須讓居住在裡面的靈物——怪、妖、鬼還是什麼的為她們開啟裂縫。白青本想直接找阿蔓,只是突然間,想試試女孩的實力,她總覺得那紫光太過刺眼,她覺得眼前的女孩不一般,尤其不一般。
“我們……合作?一起出去。”女孩看了看她,沒有點頭,只是留下一句,“我不和陌生人合作。”白青看女孩這麼執拗,也沒多說什麼,心中隱隱不安,這裂縫,似乎覆蓋了整條街,阿蔓說過,越是巨大的裂縫,寄生的靈物就越強大,說真的,或許阿蔓來都有些吃力。女孩好像洞察了白青的想法,從衛衣裡抽出一張符紙,拍在白青的衣服上,“在旁邊看著。”說完便走到空曠的大街中心,突然蹲下,用匕首直直扎進大街中心,紫色的靈光在她身上湧動,地面開始慢慢斷裂,縫隙從中心朝四面八方而來,地殼開始凸起,似乎有什麼要破土而出一般,女孩用力一跳,躲到了一邊,一隻巨大的蛤蟆從地裡飛出,墨綠色凹凸不平的皮上有散落的黑色斑點,它的面板和它的下巴一起在氣囊的來回放縮下變得皺皺巴巴,天分讓她跳得過高,然後接著重重地墜地,整個地面被砸得稀碎,飛揚的碎片從兩人身邊劃過,有些甚至帶著蛤蟆的血跡,白青還沒來得及躲,就見身前的符紙閃爍著白光,打碎了幾塊衝撞而來的土石。她跟著躲避,視線停留在女孩身上,女孩又從口袋裡抓出一張符紙,單手雙指相夾擺在眼前,指尖燃起紫色的火星,隨意地比劃了兩下,跟前就燃起巨大的火焰,火焰擺動著,要將大蛤蟆捲入。女孩接著朝前方奔跑,藉著它黏膩但有彈性的腿部肌肉,一躍到大蛤蟆的上空,然後將一隻手伸直對準大蛤蟆。
BOOM——伴隨著巨大響聲,紫色火焰在大蛤蟆的身下開始攀爬,濃煙鑽進裂縫的各個地方,大蛤蟆笨拙地擺弄著身子,猛地張開嘴,表現得極為滑稽。但好像有什麼不對,白青突然意識到問題,首先靈物的大小與強弱全然沒關係,這靈物如若只是不這樣笨拙地抬起雙腿放下,砸得地板碎塊飛揚而已,是全然沒有能撕開這麼大縫隙的能力。石塊橫衝直撞,她在混亂中突然想起,母親講過的故事:曾經有一座山,被叫做詭山,無論是飛過的鳥或者別的什麼,從詭山上空飛過的時候都離奇地墜落了,人們本只是把那當做風水差的不祥之兆,後來有位捉妖師誤入山間,竟看見一隻巨大的山蛤蟆,它霸佔著整座山頭,張著大嘴向天空中吸食著一切,所有事物都被吸入大蛤蟆的肚子。白青看著眼前這隻,它做出張大嘴的緩衝狀態,她猜測,不,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