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現實的時候,夜色漸濃。

房間裡沒有開燈,漆黑一片,空氣都顯得沉悶。

遲來的暈眩感翻湧,青年緊蹙起眉,攥著身下的床單試圖緩解疼痛。

分不清是身體本身的病發作,還是跳轉帶來的後遺症,他周身泛出虛汗,面色蒼白如紙。

敲門聲自剛才開始就沒有停下,憑著節奏也能聽出對方的煩躁。

遲遲沒有回應,溫知淮一把將門推開,快步走了進來。

房間昏暗,只有走廊外的微弱光線,他沒有察覺到慈舟的不對。

或者說,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情緒裡,根本沒有精力去關心他人。

“你白天跟父親說了什麼?”

他走到床沿邊,沉著臉居高臨下地看向青年。

“不是答應了要完全信任我嗎?慈舟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唔——”

青年眼角洇出些生理淚水,他輕顫著,想去制止對方抓住自已衣領的動作。

“都怪我對你太好了是不是?”溫知淮面無表情地說著,手上的力道愈發重。

眼看著他撕破偽裝,露出那張偽善面孔背後真實的樣子,慈舟忽地笑了。

額間鮮豔的血色蔓延,襯得青年膚色白得宛若初冬的雪。

透著一碰即碎的脆弱。

對方被他這副樣子晃了眼,倏地鬆了力道。

“你笑什麼?”

慈舟斷斷續續咳嗽起來,啞著聲音道:“我笑你蠢。”

近似耳語的低喃聲傳到溫知淮耳朵裡,頃刻間澆滅了他所有怒火。

多年來隱忍剋制的經歷讓他迅速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對方話裡的含義。

眨眼的功夫他得出結論:“你利用我。”

慈舟不置可否,聲音中帶著直白理智的冷意,“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猜忌一旦產生,陳建華跟他之間僅靠著利益捆綁的關係只會變得更加脆弱。

再加上,如果他觀察得沒錯,當年那個看到父親第一眼就愣在原地的人,眼裡的情緒根本不是久別重逢的歡喜。

陳建華若是主謀,那溫知淮必定是參與其中的幫兇。

“就為了報復陳以頌?”

溫知淮神色中夾雜著不屑,說不出是嘲諷還是遭遇背叛後的隱約失落。

“慈舟...你不該背叛我的。”

話音剛落,他感受到對方身體顫了顫,自已的掌心很快被青年的淚水洇溼。

溫知淮忍不住掐緊對方的脖頸,近在咫尺的溫熱促使他內心生出幾分快意。

多漂亮啊。

若是慈舟一直這樣乖巧,做個任由他擺佈的提線木偶,他哪裡會真正狠心對他下手?

就在這時候,他身後的走廊傳來腳步聲。

對方彷彿沒有察覺到房間內劍拔弩張的氣氛,站在門外,抬手叩了叩門。

溫知淮不耐煩地轉過頭,跟那雙漆黑雙眸對視。

“老爺找你。”

“怎麼專會挑這種時候?”

溫知淮收回手理了理衣袖,在聽到旁邊青年微亂的呼吸聲時眼神逐漸晦暗。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已方才竟有些不捨得鬆手。

“他已經在等你了。”

程斂側身抵住門,點了點腕錶提醒他。

房間裡的人這才站起身,他看了眼程斂,繞開對方徑直走了出去。

腳步匆忙,完全無暇顧及身後的程斂有沒有跟上去。

外面的人雖然已經走遠,但臥室內的氣息依舊很亂,陌生的古龍香四處瀰漫。

這讓原本就身體不適的人完全失去了安全感。

程斂緩步走到床邊。

他面色平淡地看著慈舟,將對方狼狽的樣子盡收眼底。

“合作愉快,少爺。”

毫無起伏的聲音透著漠不關心。

或許這就是程斂原本的樣子,褪去溫柔的外衣,露出冰冷難以捉摸的本性。

但慈舟不信。

他撐起身,半跪在床沿邊,也不管這副樣子有多狼狽和不堪。

儘管渾身脫力,指尖發著顫,他依舊堅定地一點點掰開對方緊握著的拳。

就像親手拆穿了一個拙劣的謊言。

目光落在面前人的手掌上,青年才好似卸下了防備,眼底氤氳著水霧,淚水無聲從眼尾溢位。

那本該完好光滑的掌心,赫然出現了數道青紫的掐痕。

彷彿血液乾涸的印記,掩藏著不為人知的情緒。

觸目驚心。

不敢想它的主人用了多大力道。

他仰頭彎眸笑著,淚眼朦朧,連帶著對方的臉都有些模糊。

你看,你也不是無動於衷。

慈舟看著他說。

彷彿是一個觸手可及的訊號,往日秉持的剋制在此刻分崩離析。

手背上青筋暴起,關節因為用力泛著白,程斂反扣住他的手腕。

“這就是你想要的?”

絕對的理智不過是自我欺騙,此時此刻,這個人的質問根本沒有什麼力度。

長久的對視後,青年止住淚呼吸微亂,尾音仍帶著哭腔:“明知故問。”

話音剛落,他被倏地擁入對方懷中。

是個遲來的懷抱。

氣息交纏間,程斂垂下眼。

指腹摩挲過對方頸間的掐痕,青年蜷縮在他懷中,身體隨著他的動作輕微顫抖。

安撫的動作帶著自已都沒意識到的溫柔。

短短几秒鐘,他的腦海裡閃過很多念頭,僅剩的理智叫囂,他隱約意識到了自已的失控。

但為時已晚。

“我會對陳家下手,慈舟,”程斂把選擇權交到了對方的手上,“願不願意跟我離開這個地方?”

慈舟愣了很久。

不是慈舟不想,而是系統方才自動觸發了警告。

【任務完成之前,原則上不能先於“陳以頌”及“溫知淮”離開陳家。】

這是原主的心願,他想要親眼看到這些人的下場。

慈舟這時候大約已經冷靜了下來,儘管眼尾仍舊有些紅,他仰頭看向摟著自已的人。

“我不知道你們在謀劃什麼,但這時候讓我跟你離開,也不怕事情功虧一簣嗎?”

程斂抬手替他擦拭淚痕,眉眼柔和了些:“不會。”

說謊。

至少現實沒有他說得那麼輕鬆。

慈舟躲開他的手,小聲道:“我才不要跟你走。”

話雖如此,衣服卻被他糟蹋得不成樣。

不用猜也清楚青年在想什麼,程斂這次沒有給他留任何拒絕的餘地:“那就等我來接你。”

“我不需要等待別人來幫我。”

話說到一半,對方忽然環住他的腰制止他說下去,距離貼得很近,呼吸交纏。

“我需要,”程斂此刻的表情陌生極了,他垂斂著眸,很好得掩蓋住眼中的情緒,“一定要照顧好自已。”

慈舟覺得是他不捨得。

但兩個人都沒有明說。

在仇恨面前其他任何事都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