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盧小杰到來,周和泰如釋重負,彷彿找到了依靠。

大年初一的拜年活動,更多的是一種禮儀形式。眾人短暫相聚後,各自散去。

周和泰緊緊跟隨在外甥身後,盧小杰不走,他也不走。

待人群散去後,林珠走出房間,大家重新圍坐下來。王副廠長興奮地公佈了一個好訊息。

“《小花》要在國外展映啦!”

“哪裡?”對於文化交往頻繁的國家,大家心中都有數。

王副廠長預判到大家的反應,嘴角一揚,高聲宣佈:

“戛納電影節!”

“哪兒?”屋內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詢問。

林珠和王丹不清楚戛納的具體位置,而盧小杰和舅舅周和泰則因驚喜而不禁愕然,那可是歐洲極具影響力的電影節啊。

儘管不能正式參展,能在戛納展映,已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盧小杰回想起前世那些藝術片導演。

簡單來說,失去了男人的依靠,她幾乎無法正常生活。盧小杰的生父離世不足兩年,她便選擇了在上海再婚,如今的配偶姓容名康,來自上海的一個世家大族,家中產業龐大。家族中雖有多分支,卻唯有容康的父親堅守在內地,其餘成員大多已移居海外。原先,容康的家庭因身為紅色資本家而備受器重,但由於這些糾纏不清的海外關係,不僅容康的父親受到冷落,容康本人也因此流離輾轉各地,儘管未曾飽受困苦,但生活狀況相較普通人更為艱辛。周和桐初嫁入容家時,容康的生活尚算安穩,然而隨著政治運動的加劇,他們的日子日益困頓,令周和桐猶如生活在人間煉獄般痛苦不堪。

“孩子,政策變了,以後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周和桐拭去淚水,突然擔憂起盧小杰的到來,“你怎麼會來上海?是你姥姥讓你來的嗎?”

盧小杰回應道:“不是,我是因公出差。”

“出差?你找到工作了?”盧小杰搖搖頭,解釋道:“我還是大學生,這次是隨代表團前往海外,途經上海。”

得知盧小杰竟然是大學生並有機會出國,周和桐眼中閃爍出希望的光芒,彷彿看到了生活的曙光。“我的兒子真有出息了。”說著,她再次抱住盧小杰痛哭起來。

這時,屋門被推開,一位年約四五十歲的男子提著煤爐走進屋內,看見妻子懷中摟著一個年輕小夥子,他在門口愣住了。盧小杰看到這名男子,輕輕拍了拍周和桐的肩膀。

“媽。”

這一聲呼喚讓男子表情放鬆下來,嘴角露出幾分微笑。周和桐回頭看見丈夫,急忙向雙方引介:“這是我的兒子,盧小杰;這是我丈夫,容康。”

身份介紹過後,氣氛略顯尷尬。容康放下煤爐,走向盧小杰,伸出手親切地握手問候:“小盧,你好。”

“容叔叔好。”兩人寒暄之後,氣氛愈發微妙。作為繼父,容康坐在盧小杰對面,詢問了一些基本問題,如年齡、職業以及為何來到上海等。盧小杰一一作答。當聽到盧小杰將赴歐洲的訊息時,容康甚至比周和桐更為驚訝,但並未多言。

三人相處一陣後,盧小杰起身告別,周和桐一直將他送到巷口,心疼地挽留:“你應該留下來吃飯的。”

“我只能請半天假,得回去了。”盧小杰安慰母親,“政策好轉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

臨走前,盧小杰掏出五十塊錢硬塞給周和桐手中。“媽,你拿著。”

“你哪來這麼多錢?”周和桐神色緊張,長期的政治鬥爭使她變得格外小心謹慎。盧小杰編了個理由:“是代表團發的補貼。”

“哦。”周和桐聽罷,才安心收下這筆錢。雖然她深知不應依賴孩子,但眼下的日子實在太艱難——容康的政策落實尚未完全到位,全家人的生活僅靠她和三個女兒打零工維繫。

“我先走了,媽。”盧小杰朝著車站方向走去,途中偶遇三位女孩,正是周和桐的繼女。她們相貌出眾,眉宇間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看上去並不似善良熱心之人。

盧小杰與她們擦肩而過,聽見她們在背後議論:“要是不行,讓她回京城得了。”

顯然,她們是在談論盧小杰的母親周和桐。盧小杰故作無意地繞了個圈子,尾隨在她們身後。整個過程中,這三個女孩並未察覺有人跟蹤,且毫不避諱地表達對周和桐的諸多不滿。她們認為周和桐鄉土氣息濃厚,庸俗不堪,對家庭並無實質性貢獻,尤其在回到上海後,更顯得與這座城市的格調格格不入。她們認為自已的父親應當配得上更好的女性,比如她們的母親那樣真正的名門淑女,會說英語,會跳交際舞,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

待她們停止談論周和桐的話題,盧小杰才折返回去,決定暫時不插手此事,一切由周和桐自已決定。倘若她願意回京城,盧小杰也願意代替原身承擔起奉養老人的責任。

晚餐時分,盧小杰陪伴在趙老身邊。趙老言語風趣,談及上海電影界的種種逸聞趣事,令人耳目一新,盧小杰受益匪淺。席間,趙老饒有興趣地問道:“小盧,你那個漂亮的女朋友是怎麼認識的呢?”

“我先是認識她當時的男友……”盧小杰話音剛落,趙老雙眼頓時亮了起來,“你是從人家那兒挖牆腳的?”

“也不能這麼說,他們分手後,我們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盧小杰坦然回應。趙老低聲探問:“他們分手,是不是你搞的鬼?”

盧小杰搖頭否認:“不是,我只是幫人傳遞資訊。”

“這樣啊。”趙老頗為開心地笑了起來,“小夥子,有前途,只要是沒結過婚的漂亮女人,就得想法子追到手。”

趙老曾是電影界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談起追求女人之道,可謂滔滔不絕,樂此不疲。此刻,他視盧小杰為知已,傾囊相授心得體驗。直到工作人員提醒他該回房休息,趙老這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談話。

盧小杰陪同趙老乘坐電梯上樓,在大廳恰好碰見容康正在前臺尋找他。

“這不是容家的小子嗎?”趙老意外地問。

“趙老您認識他?”盧小杰反問。

“當然認識,我和他父親挺熟的。”趙老豎起耳朵,傾聽容康和服務員的交談。

“哎,他是來找你的?”趙老一臉困惑地看向盧小杰,“你們倆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母親的再婚丈夫。”

“那令堂一定非常漂亮。”

盧小杰疑惑地望著趙老,“您怎麼知道的?”

“你長得好看,你媽肯定差不了。”趙老終究按捺住心中戲謔,沒有說出“容家父子都喜歡美女”的話。

電梯抵達一樓,趙老走入電梯,盧小杰則走向前臺與容康打招呼。

“容叔叔,您怎麼來了?”

“小盧,我有點事想找你幫忙。”

盧小杰心中暗忖,難道是因為你女兒想要逼迫我媽離開?若是她自願離去也就罷了,若敢驅趕我媽,那我絕不輕饒。雖然心裡憤慨不已,但盧小杰面上依舊保持著笑容,禮貌地問道:“您有什麼事?”

容康環顧四周,提議道:“出去說吧。”

在路燈下,容康取出一封信。

“麻煩你幫我把這封信帶到香港。”

“這信是給誰的?”

“是我堂弟的。”

原來,容康是想與海外親人取得聯絡。盧小杰接過信,考慮到現在私自帶信出境風險極大,一旦被發現,容康很可能因此被扣上為敵特分子傳遞情報的帽子,鋃鐺入獄。盧小杰開啟未密封的信件,檢視內容,只見信中盡是兄弟間的親情交流以及提及內地的改革開放,邀請兄弟回國觀光,至於容康自身的困境,信中隻字未提。盧小杰看出容康頗有胸懷,且對當前政策的把握精準,顯然清楚只要能吸引外資,就能實現翻身。

“好的,我會把信帶到,如果有機會見到收信人,我會親自交給他,否則就貼上郵票投入郵筒寄送。”

“真是太感謝了!”容康雙手緊握住盧小杰的手,滿心感激。

盧小杰又向容康詢問了幾句,發現他此次前來並非心血來潮,而是早有預謀。盧小杰本想叮囑容康對周和桐好一些,但想到容康現正處於求助階段,料想在他回來之前,對待周和桐應該不至於苛刻。

“那容叔叔,我先回去了。”盧小杰一邊說著,一邊將信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中。此時,《小花》的導演張導恰巧外出訪友,與盧小杰擦肩而過之際,盧小杰隱約感到張導注意到了他手中的信件。

回到房間,盧小杰整理完畢後,出於安全考慮,特意換上寬鬆的老頭衫和大褲衩當作睡衣,躺上了床。果不其然,正如盧小杰所料,後半夜,房門突然被開啟,一道強烈的電筒光照在他的臉上,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是誰?”盧小杰用手遮擋光線,警惕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