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時分,銀鬃馬才馱著陸塵和離憂抵達了一座小鎮。

鎮名青霞。

青霞鎮很小,也就方圓幾里地。

一抵達青霞鎮,陸塵便立刻尋了一間當鋪。典當了隨身佩戴的藍田玉,得了四十五兩銀子。

掌櫃給玉佩估價五十,按照行規,九出十三歸,他該給陸塵四十五兩銀子。以三月為期限,三月內若陸塵拿出六十五兩,則可以贖回這塊玉。

若是逾期,這塊玉就歸當鋪所有了。

當鋪給的估價偏低,這玉佩用料極佳,又出自名匠之手,做工精美,拿出去賣個百兩也不稀奇。

但是陸塵不在意這些了。

君子佩玉,小人藏刀。

他腰間玉沒了,倒是別上了一把在定州亂葬崗繳獲的北狄短刃。

是不是天意在暗示什麼?

既如此,這玉就當是賤賣給當鋪了。回京城差人來取,一來一回也太費時費力。再者說他不過是庶出,又離家五年,回去後還真不一定有什麼排面……

反正他對玉佩也沒多少情懷。

比起這個,他倒是覺得,給離憂買幾身新衣裳,吃幾頓美食更重要些。

二人找了家客棧落腳。

在櫃檯前,陸塵杵在那兒,眉頭緊鎖。

掌櫃的看到他這模樣,又看了看一旁的離憂,會心一笑:“客官,真不巧,小店只剩下一間房了……”

你會心個毛啊?笑得這麼猥瑣!

陸塵回過神來,暗中腹誹。

這掌櫃的的確是誤會了。

方才,陸塵之所以在櫃檯前躊躇,考慮的還真不是這個。

這客棧大堂中,打尖兒的旅客間交談的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司馬真乃天神下凡,這回收復失地,又血洗定州之恥,這般功勳,必定要名垂青史了。”

“聽說這回,定州之所以破城,是那靖安侯貪功,不顧大司馬軍令,擅開城門與那北狄人決戰,這才釀成大禍。”

“若非大司馬力挽狂瀾,定州現在還在北狄人手裡呢。”

……

聽他們這些話,透露出了一個資訊,謝懿連奪兩城後,再攻定州,將北狄人趕回了河谷。

這怎麼可能!

陸塵一路從定州來的,不論是玉泉還是安陽,都沒有收到北狄撤軍的訊息。

他昨日才離開安陽,葉太守還匆匆和他道了別,未曾說起此事。這客棧裡的旅客,得知訊息還能快過太守不成?

就算,葉太守忙著安置流民,無暇顧及旁的事情,可他手底下的人呢?發生了這麼大的一樁事情,兵丁一個個的跟沒事人一樣,可能麼?

定州城破到現在,不過十日時間。訊息傳遞到青霞鎮,也需要時間。

他謝懿是神仙?短短几天就能打下駐紮了十多萬北狄大軍的定州?更何況,城中還有許多降狄的漢人幫襯呢。

謝懿要是有這本事,還輪得到北狄人打過來?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啊,只能在大司馬的軍威下,躲在河谷瑟瑟發抖。

時間對不上。

這些人,一直歌頌謝懿功勳,還刻意抹黑陸遠,究竟有什麼目的?

陸塵陰沉著臉,走到了發表著自已高談闊論的一人身邊。那人猛地發現,身旁坐了一個人,沒好氣地問了句:“你誰啊……”

陸塵沒有回應他,運轉內力,一掌將身前的桌子拍得散了架。

“我問,你答。”

那人驚慌失措,冷汗直流。連連點頭,表示自已一定知無不言。

客房內。

離憂在浴桶中洗澡,頭一回洗上熱水澡的她,眯著眼舒適地哼哼著。

陸塵坐在桌案前,食指敲打著桌面,試圖梳理一些事情的脈絡。

大堂裡胡說八道的那些人,並非往來商旅,而是本地的訪行成員。

訪行,打行,牙行,是此世最常見的地下黑幫組織,整個後漢境內都有分佈。

訪行的主要業務是打探訊息,順便搞些個坑蒙拐騙、敲詐勒索的勾當。

打行更惡,明火搶劫,動輒殺人。

牙行最常見,幾乎擺在明面上了,他們主業是人口買賣。

這些個訪行無賴,並非青霞鎮人,而是出身附近郡縣。據他們交代的,四五天前有一夥人找上了他們訪行的頭目,施以重金託訪行幫他們散佈訊息。

便是陸塵先前聽到的,一些歌頌謝懿功勳的話,至於貶低靖安侯,純屬他們自由發揮的結果。

控制輿論,帶節奏。

四五天以前,陸塵剛出了深谷,人還在玉泉城附近。定州到青霞,快馬加鞭也需要兩日時間。

也就是說,北狄人還在定州城,他們訪行就已經得到了訊息,謝懿收復了定州,將北狄人趕回了老家。

北狄人不可能守著定州不放,他們南下不過為了劫掠,若是為了開疆擴土,必然不會行屠城之舉。

再者說,謝懿率軍攻下了北方兩城,若是讓他收攏了戰線,定州就成了一塊飛地,陷入了漢軍的團團包圍中。

北狄人洗劫定州,戰略目標已經達成,接下來撤軍是必然。

找上訪行的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謝懿的親信。他本已位極人臣,這次又立下不世之功,又在民間大肆傳播自已的成就,說不定真的可以千古流芳。

這謝懿,有些手段。他未將這算計,用來對付北狄人。

把他想得再無恥些,大概定州也是他故意放給北狄人的。當日開城門的內奸,就是謝懿派來的軍需官。

犧牲一個定州,餵飽了北狄人。自已則攻下守備力量薄弱的北方二城,將後漢邊境向北推了幾十裡。

這場戰爭,謝懿和北狄雙贏。

一方得了面子,一方得了裡子。

輸家只有靖安侯,和定州數十萬無辜的冤魂,以及因北狄劫掠流離失所的無數流民。

謝懿……

你是真該死啊!

踩在西北百姓的屍骨上,鋪就自已的千古名將之名。

離憂不知何時走到了陸塵身邊,見他的臉色極為難看,略帶擔憂地問道:“你怎麼了?肚子痛嗎?”

望著離憂懵懂的面容,陸塵神色漸漸恢復了清明。他將無盡恨意深藏心底,和煦一笑:“我沒事,你去床上睡覺吧。這麼多天,不是馬車就是營帳,難得有張床可以睡了。”

離憂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也去……”

陸塵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能去,一男一女,成親了才能睡在一起。”

“那我們成親……”

陸塵對她的語出驚人習以為常,隨口敷衍了一句:“下次吧,下次一定……乖,自已去,我會一直在你旁邊,睡在地上。”

“嗯……”

之前不論是在山洞,馬車還是營帳時,兩人都是一直住在一起的。她現在懂了一些男女之防,但是對陸塵依舊沒有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