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氏看了林秋白一眼,卻見他也不解地搖搖頭,自已只得又坐回椅子上。

“你說來便是。”

“娘,我知道您一心向佛,向喜清貧,也知道您在城外的淨月庵裡修行,並不覺得條件艱苦。”

“但是那個庵藍兒也曾去過,著實是算不上什麼好住處,裡面姑子老尼不在少數,但個個都瘦弱不堪,衣服也是縫縫補補,庵裡的房頂都爛的修不上了。”

“但是據我觀察,那庵雖然貧窮,香火卻盛,證明確實是頗得人心的。”

連氏聽沈苓藍這一通分析,她說的句句屬實,觀察得也到位,就是不知道她到底要說些什麼。

“這些說的倒都對,所以你有什麼事要求我呢?”

“娘,藍兒不才,沒什麼手藝,這麼多年就花樣畫的還算不錯,以前也時常自已裁衣,您也看到院裡堆的銀兩,那些便是我畫衣樣掙來的。”

連氏聽聞著實驚訝,沈苓藍這小女子可當真厲害,單單靠畫衣服花樣能賺這麼多銀子?

“我想著,就以您的名義辦一個織布坊,招收繡娘,縫製成衣,再按件給她們發工錢,孀寡孤獨者,只要有這份手藝,都可以來賺些銀兩,得以果腹。”

“請您從城外尼姑庵幫孩兒牽個線,庵內姑子定是不會收白給的錢,不如就讓她們自已賺,廟宇修繕齊全,姑子吃飽穿暖,香火才能常旺。”

此話一出,門裡門外的人都怔住了,織布坊,收繡娘?招女人來做工?那真是聞所未聞。

自古以來,女眷都是不能出門掙錢的,哪怕是揭不開鍋的家裡,也只能摘摘菜,養些家畜,換些糧食能吃飽就好。

再不濟的家,便把女兒賣了,做了丫鬟是常事,做了小妾就算燒香,兒子再送去參軍,家裡也無甚可惦記的。

這招女工來做事,像男子一樣給她們發工錢,往小了說是新奇想法,往大了說是有悖人倫,連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這……”連氏看看同站在堂下的林秋白。

林秋白倒是淡定,這月餘以來已經被沈苓藍訓練得脫敏了。

見連氏支吾其詞,沈苓藍直接叩首下去,而又起身。

“娘,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自古以來女眷是主內的,但若是男人主外真的令內室安安穩穩,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子孫兒女幸福安康,想必也不會想著出來賺這兩個錢兒。”

“佛普渡眾生,難道女人就不在眾生之內嗎?如果能給她們一個自渡的機會,這不是一件天大的善事嗎?”

沈苓藍這番話算是撞進了連氏的心裡,她雖然後半生過得還算幸福,但十六歲之前的日子可是水深火熱。

養父不僅不能多賺錢,而且還偷她和養母藏起來的吃飯錢去喝酒,如果當年有這麼個地方,能讓她賺上一些,是不是也能早點逃離。

連氏眼眸微抬,看向門外,今日的天是透藍的,不飄一點雲彩,也無絲縷清風,單論天氣來說是有點熱。

被陽光晃得有些眼暈,連氏將目光收了回來,眼睛裡卻刻下了陽光的印子,一睜一閉,五彩斑駁。

於是她也看不太清沈苓藍的臉,只覺得這個面容苦弱的女子,眼中逸散出點點光芒,光芒由點成片,照進她的眼中。

在場的人都不敢吭聲,不知道這老夫人心裡在想什麼,沈苓藍這個請求雖合理,卻也太大膽,老夫人生氣也好,責罰也罷,都是在情理之中。

思忱片刻,連氏開了口。

“織布坊一事……暫時我還不能答應。”

沈苓藍得到答案,反而鬆了一口氣,她也料到這件事沒有那麼好推行,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反而心安。

正當沈苓藍在心中寬慰自已時,連氏馬上又開口:“不過,請庵裡姑子做衣服這件事,我倒是可以先應下來,幫你牽線。”

此話一出沈苓藍面露喜色,抬頭看向連氏:“當真嗎?娘。”

連氏坐在那裡,溫文爾雅,沒有張口,眉目流轉間點了點頭。

沈苓藍激動得又一叩首:“多謝娘!”

連氏走下臺來,輕扶起沈苓藍,搭到沈苓藍手的那一刻,這孩子筋骨怎麼這麼細?以後得多補補才好。

“快起來罷,別跪壞了,秋白要心疼的。”

“嘿嘿……”沈苓藍慚笑兩聲,目光下意識瞥向站在身邊的林秋白,他倒是一貫地看不出顏色,想必是沒有惱,那就好。

沈苓藍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塵土,也從懷中掏出一包帕子遞給連氏:“娘,這是藍兒給您準備的。”

連氏接過,開啟一看,是一圈精緻小巧的紫檀木珠串,正好是能戴在手腕上的大小,檀木生香,馥郁芬芳,油亮的珠面上用梵文刻著佛教心經中的一句話——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想必這禮物是下足了功夫。

連氏心中甚喜,這禮物算是送到她心坎裡了。

“難為你有這片孝心。”

“娘喜歡就好。”沈苓藍趕快應下,這禮物算是準備對了。

林秋白走到連氏身側,扶住她的肩膀,柔聲道。

“娘你也舟車勞頓許久了,快去歇息吧,等晚飯好了我再去叫您。”

“也好。”

林秋白帶著連氏回房歇息,沈苓藍交代小廝清點一下羅織鋪送來的錢數,分了一半出來,從賬房支出相應數目的銀票,讓春桃捎上自已寫的家書,一併送回沈府去。

這也是沈苓藍後來與林秋白商議好的,所賺的錢沈林兩家各半,林秋白倒也爽快,將軍府也有自已的生意,且說她都拿到沈家也是可以的。

沈苓藍不肯,倒不是為了林家考慮,賺的錢整日整日盡數往孃家拿,豈不是落人口實,叫人詬病?

沈苓藍在院中站了一會,覺著身上有些熱。

左右也是夏天,有的蟬發的早,已經開始叫了,到底天是不算太熱,現在聽著還沒那麼聒噪,等到盛夏簡直要煩死。

連氏已然睡下,林秋白從後屋走來,見沈苓藍獨自一人站在院中,望著花草出神。

林秋白走上前去詢問道:“你要不要也去睡一會?”

沈苓藍搖搖頭:“不睡了,睡也睡不著,躺一會就得起,不如不折騰。”

林秋白沉默了一會,開口道:“皇上端午設宴的事,我沒說與娘聽,怕她多心。”

“也好,這些事情我們來處理就好了。”

林秋白看向沈苓藍,神色含深:“過兩日去赴宴,就說故友相邀,想見見你,也就罷了,想必我娘不會追問。”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