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堂的門,沈苓藍便一下子撒開拉著林秋白袖口的手。

林秋白無甚反應,只管著大步朝前走。

剛移步至後院,就看見春桃迎面走來。

沈苓藍開口詢問:“給雲起安排好住處了?”

春桃答應道:“都安排妥當了,雲公子說他餓了,我正要去廚房給他找點吃的。”

沈苓藍汗顏,剛吃了那麼一盤子山藥糕,這才多少功夫又餓了?

“去吧,記得多挑些肉。”

春桃答應下來便往廚房方向走。

林秋白站在一旁,悠悠開口:“你倒是心細,知道交代春桃多拿肉給他吃。”

沈苓藍白了他一眼:“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哪有不愛吃肉的。”

“啪——噠——啪嗒——”

兩人正在遊廊里正走著,便聽到四周有嘀嗒之響,沈苓藍駐足往外看去,落水之聲變得急促清晰起來。

眨眼間,雨水便傾瀉下來,打在廊簷之上,花草之上。

臨近夏日,這雨來得滂沱,地上的塵土被豆大的雨水激起,呼吸到鼻腔裡的空氣都帶著泥土的氣味,潮溼且厚重。

花園裡種的芍藥鳶尾等花,都被暴雨打得東倒西歪,灌木和樹的枝葉也在風雨中噼啪作響。

婆子丫鬟們連忙將曬的菜乾,晾的衣服,著急忙慌收整起來,溼了事小,髒了事大。

滿院子最快樂的莫非池塘裡的魚,一個個趕著雨天露出頭來放風,嗶啵地吐著泡泡。

沈苓藍伸手想去接一捧雨水,這雨確實大,伸出去的袖子外衫,一下全打溼了,雨水也沒接到,劈里啪啦全數蹦出手心去。

沈苓藍縮回手,看著掌心有些寂寥。

近來感覺上是發生不少事,但細細算來,不過月餘,雨還是一樣的雨,而天早就不是同一片天了。

站在廊下的林秋白忽然開口:“古人云,陰雨者,時之餘,如此天然的假日,夫人不如歇息半日,其餘的再作他想也不遲。”

沈苓藍款款回眸,清冷瘦削的身體在陰雨連綿之中更顯單薄,風雨悽悽人獨立,落花無情,流水承意。

“甚好。”

沈苓藍剛同林秋白回到臥房中,不一會,春桃就抱了暖爐進來。

“夫人,我給你抱了兩個湯婆子來暖手。”

春桃遞來兩個湯婆子,天氣不算很涼,只是風吹雨打未免寒冷,所以裝的是些適手的溫熱水,一藍一紅兩個湯婆子,春桃塞了藍的那個進被窩裡,讓沈苓藍進去暖腳。

剛才在遊廊裡站了一會,雖然沒直接淋雨,但風吹進來的雨珠也沾了衣服上,春桃忙讓沈苓藍脫下換掉。

“夫人你這衣服都潮了,你脫下來,我拿去給你洗了。”

沈苓藍一時有些慌亂,林秋白還在屋裡呢,怎麼能脫衣服。

春桃可不知道這二人有什麼貓膩,上手就去扒沈苓藍的腰帶。

沈苓藍慌忙攔著:“哎哎,別別。”

“夫人衣服都溼了,待會感了風寒怎麼好?再說了這又沒有外人,你脫了,我幫你把門帶上,你好生在屋裡歇著。”

春桃手可利索,三兩下給沈苓藍的外裳脫了個精光,麻利地抱起衣服就出門去了,正像她說的,臨走還把門帶上了。

沈苓藍渾身上下只剩裡衣,沒辦法了,便一溜煙鑽進被子裡,只露出個額頭眼睛來,警覺地盯著坐在桌前的林秋白。

她打死也沒想到能到現在這種狀況,早知如此她就換身衣服,或者直接把林秋白堵在門外,不讓他進來。

林秋白眯起眼來,神情淡漠:“夫人這是作何?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我……”沈苓藍一時語塞,自已本不是這麼保守的人,在現代的時候到街上撩個人,要個微信,也是常有的事,這怎麼穿到古代來,思想也跟著迂腐了?

但她不知為何,就是對林秋白有些不自在,想必是因為有“夫君”這一層在。

“果然丫鬟不是自已家的,知道給自已夫人抱兩個婆子,也不管我這挨冷受凍的。”

林秋白此話一出,沈苓藍面容一下子抽搐起來,這怎麼還茶上了,我靠。

她把手裡的湯婆子伸出來,又動動腳,把被窩裡那個一併踹出去:“給你給你,我這兩個都給你。”

林秋白看沈苓藍鬧騰的樣子,起身走到床榻前,沈苓藍一下嚇住了,亂蹬的腿也不動了,就這麼看著他。

沈苓藍一時間戒備起來。

卻沒想到林秋白伸手把湯婆子推進被窩裡,又把沈苓藍腳下的被子規規矩矩揶好,將她一雙不安分的小手掀開被子塞進去。

“蓋好,彆著涼了。”

沈苓藍為自已剛剛的想法感到有些恥辱,偏過頭去不再看林秋白。

林秋白順勢坐在榻上,輕輕開口。

“下月初五,皇上在宮中設宴,邀臣子及家眷赴宴,記得留出空來。”

沈苓藍反問道:“下月初五?端午節?”

沈苓藍聽到這來了興趣,她終於能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皇上了嗎?

“正是。”林秋白回答的聲音有些不悅,“此前從未有過端午設宴,宴請群臣的先例,況且還要帶著家眷同去,這是來者不善。”

“你的意思是,皇上是為了見我們兩個?”

沈苓藍機敏非常,一下子就想到成親當晚林秋白跟她說的話,這樣看來這個宴就是為他倆而設的。

“依我看來,就是如此。”

沈苓藍冷笑一聲,可憐紅顏總薄命,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憐嫻妃也是承寵多年的老人,現在不光要冷落她,連孃家人也要盡數算計進去。

想到這,沈苓藍也顧不得什麼害羞不害羞,拘謹不拘謹,騰地一下坐起來,林秋白也連帶著驚一下。

“行,他不是願意見嗎,我這回讓他見個夠。”

林秋白玩味一笑,這小女人,可有把皇上放在眼裡?

“你不害怕?”

“怕什麼?我又沒招他惹他,我只管吃我的玩我的,他問話我應著就是了,”沈苓藍抬手拍了拍林秋白,“放心吧,你跟我說的我都記著呢。”

林秋白看她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有些不放心,但心說,沈苓藍好像確實沒出過什麼岔子,也就罷了。

“到時候記得穿隆重些,也別太顯眼,小心把娘娘們的風頭搶了。”

“懂的懂的。”

沈苓藍光嘴上應著,心裡偷偷盤算起來。

宮中宴席,各部尚書得去吧,那親眷兒女沒準也要跟著去,萬一能有點什麼意外收穫,攀上幾家,以後也不愁沒地方打聽訊息。

況且羅織鋪掌櫃剛被自已嚇成那樣,約莫著這樁生意是成了,就看他能嘴硬到何時。

多結識點官家小姐,以後也有出路。

林秋白看沈苓藍又開始敷衍自已的樣子,頓感無語,直接起身走出去。

沈苓藍倒也心大,人家門都關上好一陣了,才回過味來。

“哎?林秋白人呢?”

罷了,反正林秋白本來也神出鬼沒的,他定是比沈苓藍更緊張這次宴會的,畢竟林家現在能立得住的人,獨留林秋白一個。

若是讓皇上察覺出什麼不對勁,林家怕是要有滅頂之災。

窗外的雨也沒有歇下來的意思,少見春日裡下這麼大的雨,窗欞陣陣作響,窗紙也被風吹得嗚鳴連連,屋裡屋外都是潮的,鼻息呼納的都是涼氣。

此等景象竟然很配當下二人面臨的情形,頗有風瀟雨晦之感。

沈苓藍自嘲地搖搖頭,也不知道這風雨交加之時,自已應當思念誰,又有誰可以思念。

正愁著,臥房的門忽然響了,打斷了沈苓藍的思緒。

她偏頭向外看去,林秋白手裡端著托盤,正往屋裡走。

沈苓藍心中竟然有些寬慰,此情此景有人陪著總比暗自神傷來的好。

林秋白將托盤放下,端起一個白玉小碗走到床榻前,那碗也不算小,但在林秋白的手裡和酒盅似的,看起來倒有些滑稽。

沈苓藍開口問道:“這是什麼?”

“廚房做的羊乳槐花酪,廚房婆子趁下雨之前打了槐花下來,剛做出來,還熱著。”

林秋白將小碗遞到沈苓藍手中,自已便坐回桌上去,拿起另一個小碗,埋頭苦吃。

沈苓藍見林秋白吃東西的樣子,一時間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林秋白聽到笑聲傳來,抬頭看去,沈苓藍正盯著自已,眉目帶笑。

“你笑什麼?”

“我竟不知林將軍也愛吃這些東西。”

沈苓藍說著便舀起一勺緩緩送入口中,入口順滑香甜,加了桂花蜜,更添幾分層次,雖然有些腥羶味,不過不打緊,她慣是喜歡奶味的。

“這種甜食素來是你們女子愛吃的,但我已盛了兩碗,總不能浪費。”

林秋白說著又往嘴裡塞了一勺,看這個表情,確實不太愛吃。

沈苓藍吃了兩口,放下手中碗勺,看向窗外,雨還是那場雨,但似乎不像剛才那樣淒涼。

“將軍,你聽過詩經嗎?”

“不曾,這是何書?”

林秋白搖搖頭,將手中已然吃空了的小碗放下。

“是我老家那邊古時候傳下來的詩冊,詩經有云,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林秋白聽罷不由得讚歎:“好詩,正襯此景。”

沈苓藍淡淡一笑:“確實。”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即見君子,雲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