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滿頭是汗地蹲在地上,抬起頭來怔怔看著姚武。
他舔了舔嘴唇,忽然起身將門窗緊閉,小聲說:“你們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
“你放心,我們怎麼說也算是朋友,我姚武是不會辜負朋友的。”姚武斜倚在四方桌旁,享受著李過和杭宇仰慕的目光。
耳畔忽然傳來“嗚嗚嗚”的響聲,原來是水燒開了。二胖麻利地起身拿起水壺,李過順手將自己手裡的茶杯遞了過去,二胖卻嚥了咽口水,將自己的茶杯斟得滿滿當當。
“那天晚上,我本來是要起身小解的,誰知道到了外頭,竟然看到小梅被神女叫了過去。我本來沒想多管閒事,可是不知怎麼,那天就是倒黴催的。當我站到牆角根的時候,竟然聽到神女和小梅的聲音,當時我就想,看來她們也有事情是不可告人的。”
二胖猛地喝了一口水,舔了舔乾涸的嘴唇。
“她們說了什麼?”
姚武追問。
“她們說話的聲音很輕,我聽不清。我當時怕極了,被她們發現可是不得了的。所以,我也沒怎麼仔細聽,好像說了什麼寶藏之類的字眼。”二胖抬起頭仔細回想。
“果然是和寶藏有關!”李過一拍大腿。
“然後我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再後來,我隱約看到小梅從神女手裡接過一包藥粉,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是肯定不是好東西就是了。”二胖看起來確實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那東西就是砒霜,而你們村落裡的很多人就是因此而死。”姚武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形成一個龐大的陰影,將二胖籠罩其中。
“真的不關我的事,就算要索命,也別索我的命啊!”二胖抱著頭,苦痛地哀嚎。
“看來他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李過拍了拍姚武的肩。
“謝謝你的配合,我想那些枉死的村民泉下有知,一定會感激你的。”姚武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用力碰在二胖的杯上。
“以茶代酒,幹了!”
隨之將茶杯拿起一飲而盡。
“按照二胖的說法,神女應該和小梅達成了某種和藏寶圖有關的交易。而且小梅應該是受了某種威脅,才會主動答應幫神女下毒。”剛一出門,杭宇便立刻說出他的推斷。
“你說得不假,不過,小梅是神女的忠實信徒,未必需要什麼脅迫,也許是心甘……”
姚武的話還沒說完,一眼便瞥見李過向他不停眨眼。姚武雖然不是什麼大名鼎鼎的人物,可這點眼色還是有的,他立刻閉上了嘴巴。
“我想,我們是時候去會一會這個神秘的女人了。”李過再次拿出了那根樹枝叼在口中。這幾天,他一直把它藏在口袋裡。
也許是天氣不好受了潮,也許是咬在嘴裡太久的緣故,這樹枝的皮變得柔軟起來,咬在嘴裡是一股奇怪的苦味。
“呸!”
李過啐了一口,乾枯的樹皮從嘴裡飛濺出去,一下飛到了遠方。
神女之所以被稱作神女,自然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的。有些人得到了神女的首肯,才能勉為其難成為入幕之賓,有些人雖是有頭有臉,一生都未曾有幸見到神女一面。
神女自然是不會見李過和姚武的。
一來是和他們非親非故,二來是這兩人先前曾幾次三番亂她好事,既然不是同道中人,便沒有相見的必要。
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杭宇的身上,杭宇曾經是神女的信徒,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神女最想要的東西——藏寶圖。
果不其然,杭宇透過二胖向村裡提出要見神女的時候,很快便得到了神女的應允。
“不愧是神女選中的天之驕子!”李過調侃道。
“要不你去?”杭宇心裡其實並不是很想獨自面對這樣的危機。世上所有的禮物,命運早就在暗中標好了價格,神女大抵也是一樣。
“我就不去了,她要見的人是你!”李過也是個慣會葉公好龍的。
“好了別貧了,當務之急的要保障杭宇的安全。”姚武可把話說到點子上了。
單獨會見神女,無異於與狼共舞,從神女口中套話,無異於與虎謀皮。
“你不要著急,總之一切隨機應變,以你自己的安全為主。”姚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杭宇道。
“我盡力吧。”杭宇苦笑。
按照規矩,所有的信徒面見神女都應當沐浴淨足,唯獨杭宇是個例外,在得到允許的那個晚上,他便滿身風霜去見了神女。
“進來吧!”
那是村子西北角落的一間紅磚壘砌的瓦房。乍一看上去,和桃源村的整體風格格格不入。
杭宇提心吊膽走到門口,他很想用力敲打那扇紅木大門,可最後還是退卻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向來不是什麼勇敢的人。
“進來吧!”
誰知他還沒上前,裡頭卻傳來一個朦朧的聲音。
輕輕伸手一推,那門便自己開啟了,杭宇苦笑:這樣氣派的大門居然沒有上鎖。
杭宇躡手躡腳走了進去,跨過一張鋪滿整個玄關的白色羊毛毯,他一眼就瞧見了斜倚在沙發上的神女。
那是一張深棕色的真皮沙發,上面隱約的凹陷顯示了它無與倫比的實用價值。
神女穿了一件蓬鬆的白色睡衣,脖子上系一條純白絲巾。落地玻璃窗敞開著,風一吹,她那裙襬迎風飛舞,轉眼成了一隻即將升空的白色熱氣球。
她的頭頂掛著一幅巨大的畫像,杭宇仔細看了看,那畫中的女人和神女也有幾分相似。不過,她是清人裝扮,看起來大抵是神女的先人。
“神女閣下?”杭宇沒有和一個女人單獨會面的經驗,他的小心翼翼難免成了畏畏縮縮。
神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站起身來,微笑道:“你不必拘束,就當是自己家一樣。”
“我其實……”杭宇大腦中一片空白,先前演練了無數次的開場白在這一刻都成了鏡花水月。
“該死,我真沒用!”杭宇小聲說著,不過這話卻正好落在了神女耳中。
“別這樣說你自己,你的用處可大著呢!比如,他們就會派你來從我嘴裡撬出點什麼東西。”神女忽然盯著杭宇的臉看了許久,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見目的已經敗露,杭宇也乾脆不再裝模作樣,一旦選擇開啟天窗說亮話,就再也沒有虛與委蛇的機會。
“你說的沒錯,我是來試探你的。可是,你是有信仰的,就不怕那些逝去的鬼魂找你索命嗎?”杭宇退後了幾步,但還是鼓足了勇氣說道。
“你不會真的以為,這些人都是我殺的吧?”神女一步步向著杭宇靠近,“我是不會傷害自己的信徒的,就像在這麼多人當中,我只會見你一個。因為你,是我最忠實的追隨者。”
杭宇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讓她產生了這樣的誤解,可事到如今,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怎麼?你不信?”神女看出他的猶疑,眼裡也露出了一點帶著野心的挑釁。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信。小梅她,她還那麼年輕,她是無辜的。”杭宇想起慘死的小梅,心裡莫名多了一些勇氣。
“她麼,她曾經是我最欣賞的左膀右臂,她的死我也很遺憾。可是,我敢保證,絕對與我無關。”神女坐了下來,那熱氣球便又升騰起來了。她不緊不慢地從桌上倒了杯紅酒,血紅的液體在高腳玻璃杯中搖搖晃晃,將杯壁盪滌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被她吞進肚去。
“她的屍體已經沒有了,你說什麼也沒用了。”杭宇不依不饒。
“誰告訴你她的屍體沒有了?”神女忽然向他靠近,“過來!”
杭宇心裡猛地一驚,他自詡不是一個輕浮的人,更加不是一個願意以身飼虎的志士。
“怎麼,不願意?”
神女用輕佻的語氣撥動他的心,杭宇心裡卻只有更深層次無言的恐懼。
他顫抖著站過去,將耳朵貼近她的唇。
“小梅的屍體我儲存得好好的,不信可以給你看。”神女從身側的櫃子裡摸出一個小型遙控器,上方有個電子屏,輸入密碼後只一摁,便聽得一陣響動,地下裂開了一道大門。
“跟我來!”神女衝著杭宇勾了勾手指。杭宇看到她手腕上掛了一道平安符,這一刻在手上晃著,格外顯眼。
“神女也信鬼神?”杭宇嗤笑。
他鬼使神差地跟在她身後,人到了絕路,任憑是誰也無法回頭。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狹窄的樓梯又高又陡,杭宇好幾次差點一腳踩空。
“別怕,第一次到這兒來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的。”神女先行一步到了樓底,她徑直站到一座水晶棺材旁。
杭宇緊跟著下去,那副棺材上圍滿了紅、粉、黃色的玫瑰。
“這是小梅喜歡的,我送給她。”神女說著,用手撫摸著棺木邊沿。
四周響起了愛與信仰的聖歌。小梅就那樣靜靜躺在裡面,無論多麼濃郁的花香也遮掩不住刺鼻的福爾馬林的味道。
她看上去幾乎沒有變化,只是痛苦的表情稍稍讓她的嘴角扭曲。
“果然還是不夠完美。”神女搖頭。
“她難道不是隨著一把大火化為灰燼了嗎?”杭宇不可置通道。
“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眼睛是會騙人的。就像你們一口咬定村裡的人都是中毒而死,真相難道真的如此嗎?”神女的眼裡露出殺意。
“可聽人說他們死前的症狀確確實實是砒霜中毒無疑。”杭宇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那麼,現在小梅的屍體擺在你的面前,你可以仔細檢視,然後告訴我,她究竟是怎麼死的。”神女張開懷抱,一如當初她站在高處迎接信徒的時候。她的衣袍飛舞著,仿似脅下生雙翼,遠遠看去,宛若一隻破繭的飛蛾,她在等誰撲火?
杭宇壓抑住心裡的不適,靠近仔細看了看。小梅脖頸處一道紫色的傷痕格外明顯。
“這是一道交叉傷痕,所以她是被人勒死的。”神女指著這道傷痕,嘴裡是遺憾的口吻。
“可是,她就算是被人勒死的,為什麼這個人不能是你呢?”杭宇用盡全身氣力支撐著自己繼續下去。
“根據我的調查,小梅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她練過格鬥,手臂力量甚至可以媲美男性。要勒死她,靠我這個弱質女流,你覺得可能嗎?”
神女又笑了,這一次她是衝著杭宇笑的,那笑裡還帶了幾分討好。
“這不是理由,你還可以有幫兇,也許還可以藉助我們不知道的工具……”
“可是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是清白的呢,究竟誰才是給你洗腦的那一個?”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白來的,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我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我的要求很簡單,你把藏寶圖交出來,我幫你查出真兇。”
神女翻開手掌,掌心向上。她的手掌是那樣寬厚,伸展開來,看上去似乎比杭宇的還要大一圈。看來再有能耐的孫大聖,今日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她依舊笑著,口中輕聲唱起了熟悉的歌謠。
杭宇的思想迷亂了。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像是遊輪上塗滿劇毒的美杜莎,又像是守在礁岸魅惑船員的海妖。
“相信我,我在這裡的威望和人脈,你想要查出多少兇手都行。只要你願意和我交換。”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不多咯。”
杭宇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他在這裡太久,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是為了什麼到這裡來的。現在,這個目的居然一點一點明晰起來,藏寶圖,是了,他是為了藏寶圖而來。
可是,那些枉死的村民,那些燒燬的家園,又有誰來替他們做主呢?
杭宇恍惚間看到了自己未曾謀面的父親,他偉岸的輪廓在一片混沌中晦暗了又明晰,明晰了又晦暗,終於徹底消失不見了。
誰又能聽到他的呼救呢?
“杭宇,別聽她的!”
一聲巨響,大門被踹開了。
隨後,姚武和李過一前一後匆匆衝下地道跑了進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可沒有邀請你們兩個。”神女的表情瞬間變得冷若冰霜。
“誰說必須要得到邀請才能進來呢,你看,我們不就用自己的方法進來了嗎?”李過訕笑著走到杭宇身前。
他轉過頭去,低聲對杭宇說:“別聽她的,她在騙你!”
“杭宇,看著我!”
惡魔低語猶在耳畔。
“杭宇,別信她!”
救世梵音縈繞四周。
“夠了!讓我考慮一下!”
杭宇不顧一切地往外飛奔。
“杭宇,等等我!”
李過緊跟著杭宇而去。
姚武並沒有走,他就這樣靜靜站在神女的面前。
神女慢慢攤開雙手,她的臉上又掛上了招牌笑容,嘴裡輕聲哼起了那支歌謠。沒有聖光,姚武的眼穿透她的身軀,所有罪惡都無處遁形。
“你等著,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破綻!”姚武伸出食指指向她,幾乎是一種壓迫的姿態。
“靜候佳音。”